君王連眼角都染上了笑意,懷中的妃子仿若失了水的一尾紅鯉,貪得無厭,好像沒了他,轉旬便會死去,“今兒個沒在盛卿麵前給你留麵子,便這麼報複朕?”
嬌喘微微,美人撩開眼皮,“嬪妾不敢,隻是突然覺著深宮寂寞,如若肚中有個依靠,至少陛下不在時,不至於惶惶度日。”
方才還在取笑她的帝王沉默幾許,摟緊身上的美人,他抬手撫著花容月貌,眼眸沉沉的,“誰欺負朕的緇緇了?”
盛昭月搖頭,隻溫聲軟語說著,要他多寵自己一點,比其他人多一點就好。
翌日,帝王剛去早朝,總管便送了許多賞賜過來,還殷勤討好,請她點數點數。
不料隨手打開一軸畫卷,就羞得她支支吾吾。芣苢,穗狀花序結籽甚多,線條飄逸聚神,一看就是他的畫作,左下角題了周南·芣苢一詞,底下一枚小小朱印。
他的臉皮真是太厚了!
“勞煩總管,替嬪妾捎句話給陛下,”盛昭月睇了一眼昨夜放妝奩裏的金釵子,阿綠照意取來遞進總管討賞的手中,“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隨即叫阿綠把這些貴物都收起來,自己起身磨墨,臨了一副快雪時晴帖。
他會來的。一定會。
良夜無風,月明星稀。
來者身輕如燕,拈葉飛花,足尖輕點疏桐頂梢,身姿綽約,缺月澄澄淪為附庸。
一襲黑影,倏然跌進昭陽殿中。
窗欞輕扣,砂礫砸在明瓦上發出噗噗悶響,燭影動了動,宜美人彎了眉眼。
她拿起台上的銅剪子,極快極輕地剪下紙罩裏嗶啵爆裂的燭花,房間頃刻陷入黑暗。
那人埋進美人的頸窩,陌生而熟悉的鼻息噴灑在耳畔,嘴唇緊貼著翕動,“你瘦了。”
“避子湯好苦的。”一向任性恣意的寵妃酸了鼻尖,她擁住那人高大的肩背,仿佛抱了一座巍峨巋然的山,沉穩內斂。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宜美人望著眼前這位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的少將軍,雙淚空垂,“錯了,錯了。”
盛昭爻手掌寬大溫和,常年握槍上陣殺敵生了繭子,粗糲劃過妃子的臉頰,“是阿兄自己選的,與你無關,阿兄在呢,別哭了。”
他低下頭,輕輕吻上美人淚。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不想妹妹永遠困在這不見天日的深宮,邊疆若有異動,此去經年,紅顏薄命的是她。
床幔係的很鬆,輕輕拂過便自然遮垂下來,瓜瓞連綿的繁冗紋路蔓延猶如粘連透明的蛛網,張牙舞爪地纏裹誤入禁地的獵物,頗有隱天蔽日的架勢,使其愈陷愈深。
美人素來清冷無波的眼中不多時扯起一片霧,攸地望向懸在頭頂的芙蓉帳,她慢悠悠抬手,想去扯上麵繡好的葡萄藤,卻被一把拉了回來,攥壓在柔軟的枕巾邊,再沒了力氣。
顫星爆閃,忽的掠過沉沉暮靄,掛在天幕的星痕殘跡消弭不見。他方有一處青丘,雲霧氤氳,好若繪中仕女羞怯披一襲綢錦薄煙,時隱時現,若明若暗,舉目有蘭皋,天清猿鶴響空山。
一隻梟憩停在那棵枯木逢春的梧桐枝幹上,窸窣扇動豐盈的翅羽,一雙溜圓眼珠子兀楞楞地窺瞪被茂葉遮蔽的軒窗,歪了歪腦袋,發出咕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