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佩戴的香囊與外市賣的不同,裏麵塞的香料氣味濃烈,艾葉、檸檬草、冰片、薄荷,全是清神醒腦的藥材。
“愛卿近日可要好生歇息,萬不可因公事傷了根本。”九五之尊說的話也是十分委婉,他繞著彎地安撫未來的朝堂肱骨。
盛昭爻應聲。
他確實昏了頭,竟真進宮來探望,倘若心思被察覺一二,十條命都不夠丟的,連同盛家也得跟著遭殃。
也不知是在諷刺誰。盛昭爻虛握那枚金累絲勾的袖珍花囊,上麵繡的是碩果累累的梅樹。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聲聲如泣,字字錐心。
縈繞在每個午夜夢回,催命符般的揮之不去。
“舍妹在家中賢德淑良,許是陛下太過寵愛,讓她失了分寸。”他莫名的解釋突兀得總算令自己魂牽夢縈的元凶抬起了頭。
君王挑眉,瞥了一眼身旁搖扇假寐的妃子,曲起手指狀要往她額上敲,“越發沒規矩了。”
美人欸呦一聲,眉目間波光流轉,自成一派風流,她終於舍得抬眼看了麵前所謂兄長的少將軍,“陛下冤枉,嬪妾幼時身子骨弱,病症不斷,父親公事繁忙,是兄長整日寸步不離地照顧嬪妾,故而親昵些,至於賢德淑良,隻怕是兄長偏愛罷了。”
盛昭爻神情自若,無趣地笑了笑。
“朕從未聽你提起幼時之事,想來朕把你將養的太好了,以至於緇緇無病無災?”他端茶呷了一口,打趣問著。
宜美人輕笑,閉眼不再回話。
那笑裏帶了諷刺,綿裏藏針,戳刺盛昭爻隱秘酸澀的內心,他甚至維持不了表麵的雲淡風輕,隻能堪堪笑著。陪笑,一個年少有為意氣風發的少將軍竟隻能陪笑。
“嬪妾身子不適,先行告退了。”她慢悠悠撩齊繁複交疊的裙擺,扶好稍鬆的發髻,將剩的時辰留給二位君臣,自己則請安離席了。
盛昭月曾在進宮前,對她的嫡兄說過,自己這一生,便是要重蹈班婕妤的覆轍,那句:長信宮中秋月明,昭陽殿下搗衣聲。便是她此生最後的結局。
因愛而不得,終患得患失。
“阿兄,倘若那日你不曾將我救起,任由我溺死水中,你我怎會到如此地步。”她上轎時,凝著他,眼中幽怨淬冰。
是了,盛昭爻如今回想當初的別離,他恨自己無所作為,也悔與自家庶妹生了情。可唯獨不怨從明妃溪中救起了她,便是自那日起,他與她有了不死不休的糾纏。
從她決意斬斷二人紅線隻身進宮伊始,盛昭爻便知道,他栽了,切切實實陷入自己妹妹親手編織的名為倫理綱常的蛛網中。
盛昭月遣退身邊服侍的侍女,端坐在梨花凳上,銅鏡裏的美人螓首蛾眉,取下綰髻的金釵,青絲瞬如水瀑傾瀉,她眼中含著一點淚,“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瞞,瞞!”到如今,才切身體會何為釵頭鳳!
情深斷腸,催心絕命,是要將自己的心肝脾肺都絞上一遍方才作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宜室宜家的美人攥緊帕子試圖捂住嗚咽,珠淚不幹,心衰力竭。
今夜君王必傳召於她,想再見也不知何時了。雖說母憑子貴,她卻固執要那人的骨肉,若不然,死了也甘心。橫豎一條蒲柳,水性楊花也罷,之死靡它也好,盛昭月隻要盛昭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