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菊清苦,宜美人抿掉唇齒粘連的菊瓣,咀嚼一番,咽下去。

她這裏總備著清熱解火的花茶,住的偏殿也遮有大片大片的綠蔭,是行宮最涼爽的地兒,仲夏炎日,便是盛寵之時。更別提盛昭月如今是帝王的新歡,正值專寵,隨時備有迎駕的茶點。

不過今日特殊,她捏著帕子輕搭在微露圓潤的胸口,也不知是從哪兒進貢的蟬紗,站在光底下看,像披上一道瑰麗斑斕的虹,惹眼的很。

盛昭月斂目,圓扇擋在額前,笑意盎然說,“我便是料到了,龍輦邊上的是誰?”

阿綠抬頭看去,低聲回話,“是少將軍,主兒可要過去招呼一聲?”

她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去了便有幹政的嫌疑,哪怕她本意隻是想來見見剛下早朝的君王。做下人的眼尖,早早就注意到那邊煙視媚行的美人,於是向輦上諂媚道,“喲,紫藤花瀑下站著的可是宜美人呢?許是來賞花兒的罷,隻是今日炎暑,連奴才們都唯恐站久了發痧惡心呢。”

這段話說的實在漂亮,果不其然將君王的目光引了過去,他眉眼舒展,饒有興致喚了聲:緇緇。

當今帝王好詩書,妃嬪賜字大都從詩經中選,她如今正得寵,名兒好聽的緊。

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

“陛下萬安。”盛昭月規矩行禮,半分眼神不給旁人。

輦是坐不成了,他抬手將美人扶起,溫聲和語,“走罷,朕上你那兒午憩,一齊沿途賞花亦有一番滋味,美人覺得呢?”

玄衣內裏是燦金的,層層疊疊,走路時猶若一汩晴日裏撒了金的、迭湧的泉花,每一條褶子邊都勾了赭色龍紋,光是飄逸的衣擺便顯得雍容華貴。

盛昭月不經意瞥開視線,“嬪妾原想著陛下許是要回清涼殿乘涼,房裏可沒提前備下冰鎮果蔬,隻有一壺喝剩的甘菊涼茶。”她掙開君王的攙扶,福身過後便絞著帕子擦了擦汗濕的鬢角。

“瞧你,”正當而立的賢君好笑地看著眼前嬌嗔的美人,上前接過那方綃帕,眼神凝睇在她身上,“家兄就在眼前,怎的裝作看不見?在外便如此無賴,也不知此前閨閣樣子如何。”後麵那句,是對身旁自始至終緘默不言的盛小將軍說的。

“……”她方才看到自家兄長一般,連忙要拿回自己的帕子,不想那人手臂一撈,把那抹桃粉舉得高高的,取笑之意過甚。

“陛下——”盛昭月隻好用席袖遮住雙頰酡紅。後宮盡知,宜美人的宜不止有緇衣之意,還有桃夭之喻,可謂榮寵萬千。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她甚至禮數都未做盡,便轉身離去,寬大輕薄的鴨卵青蟬紗開襟罩衫迎風招展,浸透了苦澀的茶香,彌漫周遭。

“真是愈發幼稚了,豈非還和豆蔻爭輸贏。”帝王色厲叱咄,眼底卻盡是寵溺。他撚了撚手裏的軟煙羅,沉吟片刻,索性將帕角別進腰封,一條美人蛇似的掛在那裏,與旁的玉佩香囊格格不入。

“難得進宮一次,去宣室坐坐罷,緇緇走的方向也是那兒呢。”他語氣含笑,似有親近之意。

君王憐惜她,因為宜美人是深宮四月最後的芳菲。盛昭爻顯然也懂了這層意思,他終於如釋重負,鬆了緊繃的肩胛,垂首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