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瑟金桂,滿地白霜。美人麵容慘淡無血色,她將雲鬢別的木芙蓉拈下來,放在鼻尖嗅,蔥指纖纖撚動花莖,又悵惘凝淚重瓣層迭。

“我總覺自身撐不到那時了,又許是我過度驚慮,如今茶飯不思,也不知為了誰。”若今時今日再有舊人見了,隻怕不敢與她相認,骨瘦如柴的手腳,唯有腹兒珠圓玉潤,哪還有半分昔日寵妃的千嬌百媚。

宜美人身子本就羸弱,自小湯藥不斷,後頭又落了水,到底遺下病根,更別提懷有身孕此後挺不挺得過去,她如今正是拿自己去掙腹中胎兒的命。

“這幾日細細一想,我倒記起件事,”盛昭月輕抬下頜,閉眼沉思著,許久方才又道,“張貴人,可是由人下了紅花?”

阿綠恭敬俯身,溫聲答到,“確有此事,算算應是前些年的事兒了,那時主兒還未進宮呢。”

這樁倒也算是陳年舊事了,她進宮時日比之尚短,隻某日聽了宮人們的閑言碎語,便堪堪記在了心裏。

後宮哪日是安寧的,其中醃臢不多贅述。帝王寵愛她時,宮裏三天兩頭熱鬧非凡,來往嬪妃招搖過市,猶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

當初真是門庭若市,盛況空前!可憐今時無寵,門可羅雀,無人問津。

她讓阿綠去請張貴人過來,左右沒結過怨,自會給彼此幾分薄麵。

不久,果真請來。

張貴人剛下轎輦,環佩啷當,綠鬟擾擾,著雪鵝祥雲襖,姿容狡妍,恍若一朵綻燃的紅芍藥,頓時香風陣陣,不分時季。

她抬手扶著雲鬟,姿態婀娜,走進庭院,杏花眼眨,往坐人那處一瞧,卻啞然了。因著往日那人姿貌與今夕雲泥之別,若不是宜美人骨相卓越,仍然儀態萬千,她倒真不敢上前慰問了。

“坐罷。”宜美人溫婉笑著,示意阿綠倒茶。張貴人答謝接過,呷了茶沫,便浸了三分酸苦給舌尖。

做派倒改上許多。張貴人心頭暗忖。原先宜美人盛氏言行嬌蠻,雖是得寵卻避世的緊,常不與她人交好,當初同為美人,怕她心機勢利,遂不願與之親近,如今看來,應是性情清冷,真真錯怪人家了。

“今日請姐姐來此小聚,便是有事相求。”宜美人開門見山道,連寒暄都不顧了,直截了當地挑開妃嬪間的虛與委蛇。

“連斡旋都不做麼?如此直率且毫不委婉的求人態度還是頭一次見呢。”張貴人失聲笑道,頓覺有趣。

“姐姐且聽我一言,”宜美人吃力站起來,隻穿了件單衣,上麵銀線繞的青鸞恰似她那般形銷骨立,秋風最是刺骨,如一把礪過霜雪的藏刀錐遍四肢百骸。

張貴人見她蕭瑟,縱生憐惜,此刻卻不願吱聲,生怕驚擾了這位飄然欲逝的謫仙。

“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她眼中含淚,一字一言哀慟淒婉,乞求著,像是做了極艱難的決定,兩人相顧無言。

黃昏戌時,宜美人贈予了一支鵷鶵玉釵。張貴人坐上轎輦,心有所感,側首眺望,似要望穿那扇朱門,透過層層交疊、紅磚綠瓦的宮牆,看到那位被囚深宮的美人將要香消玉殞。這一見便是最後一麵,她如是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