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生辰,將軍出塞,舉國同慶。
冬夜鹽絮紛飛,盛昭月身披純色赤狐大氅,單用一支側金盞綰鬢,她望著宮宴那邊焰火白晝,鼓瑟吹笙。
“阿綠,往後也要盡心竭力。”宜美人難得梳妝一回,搽脂敷粉,容貌妙麗,仿佛又回到昔日色冠六宮盛寵承恩時,百媚生嬌,風華不讓。
又像是回光普照。
阿綠頷首。
緇緇。
許久不聞的聲音,縹緲又堅定。
最該出現在觥籌交錯的夜宴人物,來者雍容閑雅,閑庭信步,眉梢笑意愈來愈清晰。
盛昭月眼神亮了一瞬,遽然暗了下去,她勉強微笑,“陛下怎會在此?”
帝王頭戴十二冕旒,莊嚴肅穆,可他麵上明晃晃的偏愛讓美人移不開眼,“今夜盛少將軍奉旨率四萬精騎前往邊疆鎮守,虎符交付,莫要辜負朕的信任。”
宜美人心驚膽寒,四萬精騎,六軍之師尚且不足八萬,省去炊夫、散兵……精銳軍騎也才堪堪六萬——竟還將右符交與他人,調兵發號施令,倘若兄長起了異心,篡了旨意,兵臨城下刀戎相見,未嚐不可一試。
“兄長出征,你應是難過的。”他的麵容沉靜,眼潭深不可測,玄色鎏金袍被風揚的獵獵,分明溫柔繾綣。
朕的緇緇,朕的嬌嬌。
他心中如此念到。
“報!”守城將士匆忙趕到,語氣倉促張皇,聲嘶力竭卻厲聲嘹亮,“城下突然集結大量軍隊,叛將盛昭爻忤逆不軌,謀反嘩變亟率兵攻城!”
此刻鼓樂喧天,風雪嗚嗚,一齊寂然。
耳畔呼嘯,一時竟聽不清言語,她隻覺心脈盡斷,眼前恍惚,天旋地轉,昏死在君王懷中。
“反掖之寇,逆取順守。”帝王許久才道,不動神色,卻極為利落地攬過癱倒昏厥的妃子,可懷中人輕如鴻羽,他手臂微顫,目光沉沉。
妊娠時日提前,宜美人孕育之初便開始服用安胎催生的湯藥,長期以往,雖是穩住了胎象,本身卻虧空太多,如今又動了胎氣,母亡子存,回天乏術。
銀盆血水,宮人嘈雜。
女子悲慟鳴泣,似怨懟,似哀悼,聲聲入耳,帝王無動於衷,望著雕梁畫棟浮繪的杜鵑啼血。
過了半個時辰,又或是一盞茶的時間,殿門大開,眾太醫跪拜齊呼陛下節哀順變,帝王的眼神不知定在何處,阿綠請他進去時,方才動了步子。
“何時開始服用的?”他仍舊身姿挺立,聲音虛無仿若自天宮縈繞遞寄而來。
“自始至終……”美人煞白著臉,虛汗連同縷縷發絲粘黏在纖瘦的、赤裸的胴體上,盈潤的腹部已經凹癟下去,濃妝也被汗淚褪得幹淨,完完全全袒露在他麵前,終於形容枯槁,病骨支離。
“可有遺言?”他又道。
“嬪妾承蒙王上厚愛……”帝王疼愛了半輩子的嬌嬌揚唇搖頭,不勝欣忭。
雪夜山路崎嶇,早已離京半裏的軍隊戎裝待發,盛少將領統帥眾軍,受命忘身,龍驤麟振,前無堅敵。
他回首向來刀戟兵戈,此刻漫天雪花,溫熱的鼻息嗬出陣陣白氣,披甲寒光,輕騎鳴鞭。
那張字跡娟秀的花箋藏在美人連夜縫製的布衣袖層裏,本是冀望,而在不久的將來卻成了盛昭爻此生立下赫赫戰功的夢魘噩耗:
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
太平待詔歸來日,妾與將軍解戰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