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洇換了身夜行衣,本來映照著冷俏卓越的鼻梁,焰火的影子一搖一晃,他掌燈吹滅燭火,蠟花冷凝掛在壁邊,一下子陷入黑暗。

白日裏鳶尾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情報泄露,雖錯不在他,卻仍影響下次評定,況且雲朵兒於自己而言不僅僅是換取信息的代勞工具……

丟了,他會難過。

琉洇握緊手中的竹哨,一指節寬,三寸長,雀苑專程造來馴化鳴禽的,音細而尖,人耳聽不見,隻鴉雀聽得,倘若在它回程的必經之路覓不到,明日就沒機會了。

他負身挺立山崖之上,低眉遠眺腳下霧氣籠罩的萬家燈火,順勢傾身躍下。

飛簷走壁,踏脊踩瓦,刻意控製足尖力度,隻聽得一兩聲瓦片喀嚓,速度極快,常人眼神根本捕捉不住其形影。

山澗之間,處處安謐。方才品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士是多麼超凡獨立,唯願一路上的餐風飲露對得起往後回首蕭瑟也無風雨也無晴。

琉洇是在這裏找到雲朵兒的。

那個陌生女子百無聊賴地拋卻手中幾顆玉子,倚在參天樹根之下,眼神虛焦跟隨拋物軌跡上下起伏。緊挨著腰腹處蜷窩著一團黑漆漆的煤球,她想起來就擼擼毛,感覺到顫意,便安撫性地拍了拍。不遠處拴著一匹雪色快馬,安分矗立,正佝頸聞嗅著什麼。

煤球剮蹭她的手心,一味扒拉人家衣裳試圖往裏鑽,瑟縮懷中,一副潑痞色胚相。

……

琉洇麵上溢於言表的擔憂自親眼目睹自家信鴉沒出息的樣子後逐漸轉變成麵無表情。

這副德行是隨了誰啊。

少年叼著竹哨,翻身踩上樹幹,垂眸思量。組織的任務無非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每到月黑風高才探出爪牙,成員皆經過專業訓練,即使深夜闌珊視力仍舊極佳,甚至比之常人在青天白日下更為敏銳,琉洇也不例外。

更何況此刻月明如鏡。

兩百丈開外,並不會打草驚蛇。

那女子看起來不是什麼會有內力的模樣,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過路人,這可就犯難了……

組織有規定,非任務者,不可濫殺。

他隻能不斷一遍一遍地嚐試以尖厲冗長幾欲穿透雲層的哨聲喚回信鴉。

可惜雲朵兒似乎並不買賬,依舊蜷進那人懷中一動不動,跟死了一樣。

反而引得陌生女子疑心,打起警惕起身環顧四周,森茂蟲鳴,藍空綴幾顆白星,死寂。

還挺警覺。

琉洇抿唇,實在不行,幹脆直接上手搶罷——嘖,什麼叫搶,雲朵兒本來就是他的東西。

少年一躍而下,從腰封取出一副青麵獠牙覆在臉上,施然踩上零落塵泥,落地那刻黑靴之外掀飛一片薄灰。

不多時,那女子終於察覺到一絲異樣,琉洇沒有刻意隱藏氣息,畢竟隻要他想,無聲無息如同鬼魅抹殺目標僅在一念之間,對待一位萍水相逢的極普通的女子倒不必狠辣至此。

腳步聲逐漸清晰,說明那人離得近了,女子機警朝那方看去,手中還緊握著一把匕首。

也不知開沒開刃。

琉洇分心想著,到底她連刀鞘都不曾取下,動作生澀,看來手裏沒沾過幾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