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忠傑主持彙報會:“我們開會,請同誌們熄滅香煙。”
見抽煙者一一都摁滅了香煙,於江波開始彙報昨天晚上市委市政府調查組對大平銀礦事故的初步調查。
天快亮時,於江波帶著事故調查組的人馬趕到了大平縣王莊鄉王莊村四組。村人們以為是計劃生育工作隊下來了,慌得雞飛狗跳牆,忙藏起了懷孕的超生對象。忙了半天,村人們才發現這些人全到王老栓家裏去了。王老栓家裏沒有超計劃生育的對象,清一色的男性公民。六十歲的戶主王老栓,前年死了女人,兩個兒子都快要娶媳婦進門了,可厄運偏偏降臨到了王老栓的頭上。大兒子王金、小兒子王銀雙雙被淹死在了銀礦上。
俗語說中年喪妻、老年喪子,是莊稼人的最大不幸。這王老栓就是不幸中的不幸了,老年喪妻沒了伴,臨了喪子苦水淌。雖說大平礦業公司總經理石金山派人送來了二十萬元,一個兒子十萬元。據說,平時礦上死了人才賠兩萬元,為什麼這次賠這麼多呢?原因就是這次死的人太多了,兩百多人哪!他們這樣做,就是為了堵這些人的嘴。
就在王老栓“孤苦伶仃獨燈伴、苦澀淚水幾股子淌”的時候,他又被大平礦業公司派來的人“接”走了,說是去礦上養老;老栓不想去,他說兒子都沒了,他還活著有啥意思,他要去死,去陰曹地府和老婆子、兒子團聚。可大平礦業公司來的人不幹,說不去他們交不了差。最後幹脆是連推帶搡,硬是把王老栓給弄走了。和王老栓一塊兒弄走的還有幾戶,全是這次死了人的家屬。
奇怪的是,這些人還同時帶走了幾個據說是“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人。
幾天後,村民們才知道,礦業公司給死者家庭的賠款是縣裏、鄉裏的款,鄉鎮幹部的工資從此就沒著落了。但是,再窮不能窮教師,再苦不能苦孩子。老師的工資要發,縣、鄉財政沒有錢發,怎麼辦?就向信用社貸高利息款給老師發工資。最近,聽說有人把大平銀礦公司給告了,上麵來人了,連中央電視台的記者都來了。這下大平礦業公司和鄉裏、縣裏的人慌了,所以才把死者家屬、“身上長刺、頭上長角”的人全“請”進了大平銀礦,要找出告狀的人來。這些人已經走了十多天了,至今連一丁點兒消息都沒有。
於江波把這一切彙報完後,衝著鄉黨委書記和鄉長嚴肅地說:“我還是那句老話,你拿著人民的、吃著人民的,不為人民辦事,就不是好幹部、不是好領導。你王莊鄉的幹部不但不為人民辦事,還瞞天過海、欺上瞞下。我當著省上的領導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立功贖罪還來得及,如果我們把一切都查出來了,到那時後悔就晚了!”
於江波努力壓製著自己的怒火,把目光轉向陳小剛,說:“陳書記,調查結果基本就這樣,現在的問題是,幾百名死者家屬,究竟關在哪裏,一點消息都沒有。”
“亂彈琴!”陳小剛異常惱怒地把茶杯墩在了茶幾上,茶水濺出來灑在了茶幾麵上。
陳小剛拿起被濺濕了的一張紙說:“石林山是哪個?石金山是你的什麼人?”
王莊鄉黨委書記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對於江波說:“於書記,我,我現在交代真的還來得及嗎?”
於江波瞅了一眼陳小剛,見後者未做任何表示,對石林山說:“你先回答陳書記的話。”
“石金山是我的弟弟。”石林山不敢看陳小剛。
“簡直是亂彈琴!怪不得他在王莊這塊土地上為所欲為,原來有你這個當黨委書記的哥在庇護呀!”
“不是。”石林山突然間變得像個鄉黨委書記了。“陳書記,他眼裏隻有縣委書記毛二升,我這個哥在他眼裏啥都不是。”
“噢?”陳小剛的火氣顯然是壓下去了:“說說看。你如果還有點人性、有點良心的話,你就把知道的一切說出來。我代於江波書記回答你,現在交代還來得及。”
“因為有毛二升壓著我們,我們又不得不聽。”
“說正題!”於江波嚴肅地問:“先說這幾百位死者家屬在哪裏?”
“在銀礦後麵的地道裏。”石林山幹脆地答道。
於江波立即撥通了市公安局局長宿偉的電話:“馬上到銀礦後麵,那裏有‘文化大革命’中挖的地道,人全在那裏。……好,隨時打我的手機。”
陳小剛滿意地望了一眼於江波。
“那好吧。”於江波合上手機征求省委書記的意見:“陳書記,石林山是不是先讓紀委的同誌……”
“不!”陳小剛大手一揮說:“亂彈琴!我先問幾個問題。”
陳小剛問石林山:“縣委書記毛二升為什麼把這麼大的事瞞著不報?”
“是因為毛二升和縣委、縣政府的主要領導在銀礦上都有股份。”
“是他們投的資嗎?”
“投資?”石林山鼻子裏哼了一聲說:“別說投,石金山還送了他們幾百萬呢!所謂投資,都是石金山送的。縣委書記毛二升,10%;縣委副書記柳金和縣長錢永泰,8%;副縣長湯家聲和縣礦產局局長是5%。當然了,這些股份的主人用的是他們的親戚和朋友的名字。”
“亂彈琴!那你們鄉的財政撥款和鄉財政收入都到哪裏去了?還貸款發工資?”
“這次事故發生後,大平礦業公司給死者賠了兩千多萬,再加上其他的費用近一千萬,共三千多萬。這些錢全是縣、鄉兩級財政的錢。所以,就出現了貸款發教師工資的情況。鄉鎮幹部,包括我這個書記,三個月了沒拿過一分錢的工資。”
“這礦業公司是什麼性質?”
“名為國有,實際上是個人的。”
“你知道不知道?這水是怎麼灌進井裏去的?”
“我知道的情況是,大平礦業公司認錢不認技術。隻要你交錢,誰也可以開礦。當然了,名義還是大平礦業公司的。因為我們王莊鄉礦的含銀量高,所以開礦者也特別多。你也挖,他也挖,誰都挖,誰也不懂技術,誰都說自己是專家。結果呢,有一家挖出了地下水,淹死了幾個人就撤了。一夜過去,地下水就把整個礦區大大小小的礦灌滿了。小一點的礦,發現得早,井下的大多數人都上來了。大一點的礦,來不及撤,所有井下的人全完了。”
“亂彈琴!”陳小剛正要說話時,於江波的手機響了。陳小剛衝於江波說:“快聽,人是不是找到了?”
“喂,我於江波。”
電話那邊的市公安局局長宿偉說:“人全找到了,就在銀礦後麵的一個大地道裏。地道口有一百多人的保安在看守。”
“還有什麼問題?”
“他們把中央、省上來的記者全扣起來了。有位省報的記者被他們關了半個多月,還挨了打。”
“繼續擴大戰果,搜尋死角,發現新的問題,隨時彙報。”
“是!於書記。”
“省礦管局的同誌來了沒有?”
“來了。”一瘦猴樣的老頭說:“梁局長病了,我是總工,我來了。”
“亂彈琴!大平這樣濫開濫采,你們是怎樣管理的?”
“別說是省裏,我問市局的劉局長,他們也不知道。”
“是這樣,陳書記。”金州市礦管局劉局長說:“他們從沒有報過擴大開采的文字材料,隻是縣政府批了就算,我們也有監管不力的責任。”
“亂彈琴!一句監管不力就完了?兩百多條人命呢,同誌們!好了,我們去看看被關的記者和老鄉們吧。”
散會後,省市紀委的同誌讓王莊鄉黨委書記石林山在會議紀要上簽了字,並按了紅手印。
陳小剛走出會議室時,發現了牆角處的專欄,標題是“王莊鄉近長期發展規劃”,有三句話占了專欄的近二分之一。這三句話是:農業結構調整;小城鎮建設;大力發展個體經濟。
眾人也圍在陳小剛身後看專欄,陳小剛駐足看了足足有五六分鍾,爾後大踏步走出了鄉政府會議室。
司機已經把車子發動著了,他們下車候著,等領導們到車邊時,拉開了車門。
車隊依次開出了鄉政府大院,朝大平銀礦方向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