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是警覺的,隻是晚了。
樓蘭出土的一件佉盧文書曾有這樣的記載:“連根砍樹者,罰馬一隻”,“砍伐樹木大枝者,罰犛牛一頭。”
接下來的推測又是令人沮喪的:當環境惡化的警告被樓蘭國王接受,並形成文書曉諭臣民時,一切都已經晚了,一場突發的災難過後樓蘭再沒有醒來,繁榮死了,奢華死了。
時間到了,該去的去了,該來的來了。
樓蘭的碎片告訴後人:一切的繁榮倘不是以堅固的生態平衡為基礎,豐厚的自然資源為依托,那麼這繁榮就是靠不住的,一陣黃風就能刮走。
樓蘭之後是羅布泊與居延海的幹涸。
在這幹旱的世界上,連水也幹涸了。留下白色的鹽堿和白色的魚骨,還有蘆葦的殘骸,跌落的翅膀上跌落的是一個生命的夢,破碎在大漠瀚海中。
幾十座古城被埋沒了。
河西走廊上的橋灣鎮,流沙半掩的瓦礫,枯樹枯坐著,偶爾有狐狸揚著火紅的尾巴竄過,這一處廢墟原先名為夢城。
夢之城。
康熙皇帝曾在夢中西巡,突然於茫茫沙海中發現了一片綠洲,有清泉和大樹,樹冠濃蔭蓋地,樹上飄著皇冠玉帶。
為了尋夢,康熙派員按夢中情景去沙海中尋覓,並撥下巨款修建夢城。
夢城消失得很快。沙海裏的夢統統回到沙海中去了。
世界風庫安西,河西走廊上的名城,它建於隋唐年間,原名苦峪城,後稱鎖陽城。
薛仁貴在這裏打過仗。左宗棠在這裏修過城牆種過左公柳。
如今鎖陽城舊址高達9米的城牆已成為斷垣殘壁,城內殘磚破瓦和戈壁灘上的石頭一樣,作著久遠年代的沉思默想,古城消失了,胡楊枯死了,河流幹涸了。
那些蜿蜒起伏的稍稍高出地麵的古長城,如今看來不過是斷斷續續的黃泥墩子,但那才是真實的萬裏長城,沙化的命運是不可逆轉的,今天的殘留不過是為著印證曆史的某一段路,也讓曆史與現實連接:多少村莊、公路已經或將要被風沙掩埋……
內蒙古額濟納綠洲,胡楊森森,芳草連綿,戈壁深處的此種景觀會讓人由衷地生出感激之情,感激造物主,感激一代又一代的種樹人。
歲月的腳步並非停留在綠洲的。
大漠大矣!戈壁大矣!
與額濟納遙遙相望的黑城子,早已被廢棄又被沙埋的黑城於,仍然以它殘缺的輪廓凸現在大漠戈壁中。
宋真宗建德年間,西夏占領額濟納一帶,建黑城子,至明朝,黑城子被廢棄,此後百年間,黑城子仍然是居延地區的一座重鎮。
馬可·波羅曾來此地,並記道;城在北方沙漠邊界,居民是偶像教徒,頗有駱駝牲畜。
黑城子的最終被毀,是因為黑河改道,沒有水,再高大的城門,再堅固的城牆都難逃沙化的命運。
終於,黑城子成了廢墟。
廢墟總是荒涼的,破碎的,同時又總會留下當年不甘成為廢墟的某種事物,使廢墟歲月陡然增添了無限淒涼。
那些青花陶瓷碎片,那色彩依然鮮豔,還有那一塊已經破碎的毛氈,這是廢墟上可以撿拾的文明的碎片,而不可以重新撿拾的是人的光榮與夢想。
戈壁風撲打著城的殘舊。
沙丘已經漫過城頭。我們不能指責這些占領者,一切都發生在人類廢棄黑城子之後,黑水斷流百草枯槁之後,我們能怪誰?
額濟納綠洲,你看見黑城子了嗎?你想到了什麼?
祁連山雪線升高,古弱水枯水期愈來愈長,胡楊的生存繁衍已經顯得艱難,額濟納綠洲你是憂心忡忡的。
黑城子是一麵鏡子。
黑城子是一麵雖然斑駁卻仍能照得見曆史、現實、將來的一麵鏡子。
為著沒有消失的城,請記住消失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