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打起鼓,暗忖,失榮樂,於我而言,無非兩點,一是被藍家逐出,一是藍家的衰敗,難道我猜測有誤,小唐是被人識破?他是來警告小唐之事?我的心狠狠地揪緊,垂手拉住在跟前搖晃的庭葳,謹慎回道:“兒媳愚鈍,就是經過了七苦,也難參蘭因,爹想必也不信這些。”
藍鵬飛和藹地看看我,吞吐一口煙,道:“韻洋說的極是,光是排在首位的貪,你都放不下,嗬嗬。”
煙圈一圈套著一圈,飄忽著在眼前變大、變淡,散成絲縷,冉冉無蹤,煙霧後的麵容清晰起來,慈眉善目,全然一副慈父的神態,心神一鬆,原來藍鵬飛是為了振興而來,佛經裏的貪,是對於喜好的過分偏執。廳裏的座鍾響了一下,藍鵬飛掏出懷表看了看,慢條斯理揣回兜,藹聲道:“韻洋,還記得爹兩次接你回家,問你路上的感想?其實,爹想要的答案是,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我知道,我知道,先生常搖著腦袋念這一句呢。”在沉悶的環境裏憋得無趣的庭葳,聽到自己熟知的東西,立刻活躍起來,掙脫我的手,跳到藍鵬飛的膝前,搖著他的手,搶先嚷著解釋起字麵的意思。
藍鵬飛要闡述的,自然不是原詩的含義,讓我從大自然中尋求解脫,他是要我明白身為藍家當家人該持有的心態,凡事要以藍家的利益為優先,其它,皆乃無物。“爹曾教導的難得糊塗,兒媳終究隻限於紙上談兵,辜負了爹的期望。”
藍鵬飛放下煙鬥,親切地抱起庭葳和自己並坐,“嗬嗬,韻洋,爹可從沒失望過,因為爹在三十幾年前,就把這詞挖掉了。相反,你是遠遠超出爹的預期,振興也是,經過金陵事變的曆練,爹隨時都可放心交班。”
一個轉折之後,陡然改變的話題也超出我的預期,發愣的當口,遠處響起槍聲,庭葳豎起耳朵聽了片刻,半跪在躺椅上,搖著藍鵬飛問道:“爺爺,打靶不是在下午午睡後嗎?還跑到外麵,真不守紀律。”
藍鵬飛大笑兩聲,摸摸庭葳的腦袋,“是,這些人真不守紀律,等會陪爺爺一起去處罰他們。”
第二天,全國各大報紙首頁,大幅報道奉天事變,同時刊登了藍鵬飛的請辭書,書中說,“……飛乃一介粗人,投身行伍三十餘載,因緣際會,且幸得多位友人提攜相助,是有今日。本當竭己所能,善己所事,然則奈何飛愚鈍鄙陋,雖殫精竭慮,仍難逃諸多扼腕之憾。嗟!幸有子振興,年少有為,堪當繼任之良選,……”
報紙附頁的角落,刊登了一則字數寥寥的訃告,夫藍府君諱化龍,於民國十二年八月十八日下午兩點二十分卒於奉天寓所,享年五十七歲。藍化龍死於自殺,振興答應他回老家養老,還是義無反顧吐下了毒藥。因為,藍家真正的大鼴鼠便是他。事後,在他的房中搜出幾封和楊家往來的重要私函,時間跨度長達五年,其中,最近的信中楊家私許,上台後,會設法封他五省巡閱使。
才除了一個星期的孝服,又重新披上,放下手中的報紙,踱步窗前,推開窗欞,如磐的風雨席卷周身,淒迷南望,銅鈴脆響,不絕於耳。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默念此言,長歎一聲,如今,藍鵬飛暫時的隱退,正式敲響了楊藍兩家終極對決的開場鑼鼓。風口浪尖裏的世路已慣,但血雨腥風中的心處悠然,能否?能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