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民不等我說完,收回仰望的視線,悶頭推車邁開大步,一下把我甩了幾步遠,爾後停住腳,頓了片刻,回頭睇望我,舒眉朗目笑道:“小妹,你才說不要人心惶惶,自個又在憂心忡忡,不還有幾天功夫?”
聽後,我也笑了,為繞著彎子讓我放心的答案,為好麵子的群民。
下馬踏上督軍府的台階,袖纏黑紗的奉慶迎出大門,微微彎腰問候,“少夫人,您今兒得空回來。”
除去藍化龍的第二日,振興以督軍府人雜,怕家人染上疫症為由,命人收拾出他用作兵營行轅的藍家別院,讓家眷搬去居住。我了頭回禮,“有了事兒要跟二少爺商量,他人在府裏嗎?”
奉慶回說在,雙手遞過一封信,說是上海來的家書,剛到還沒來得及轉送別院。聞言,身體有些僵直,父親自寧返滬後,因打擊過大,臥床不起,延醫調治,總未見起色,奉天事變剛過,此時來信……遞信的手再往我的麵前伸近些許,視線落到信封上,不是近幾個月代書的遠祺手筆,而是從小就識得的父親親筆,心窩一熱,眼底攸然潤澤。
迫不及待地接過信,拆開細讀,幾段關懷的話語之後,濕潤的眼眶被驚喜塞滿,抑製不住興奮對奉慶說道:“我父親說,我二姐一家要回國探親,兩個月後到上海。”
奉慶忙道喜,“少夫人有些年頭沒見惠家二姨了吧?也難怪親家老爺的病一下子就好了。”
過了十一年又七個月零三天,終盼到韻西的歸期,父親焉能不開心?手捧家書貼到胸口,欣喜之中,摻雜難言的感傷。我朝奉慶輕輕頷首,唯恐震開眼底的水閘,樂觀熱情的韻西,要我充滿信心和力量生活的韻西,必不願讓重逢的喜訊染上哀戚。
到了振興辦公室門前,悄聲止住門衛的敬禮,輕輕推開門板,高大的身影憑窗直立,視線觸及的瞬間,背影裏的寥寞,被暴增的氣場,無聲擠落到地上的影子裏。我深深呼吸一下,踩響馬靴,走到振興身後一米處,腳後跟啪的一聲並攏,因用力太猛,吃痛地暗暗咧嘴,吐起舌頭。
陽光下的背影輕微動了動,投影到牆上、地上的錚亮金光如湖水的波光輕漾,威嚴的氣場不知何時柔化了起來。“副司令真可謂日理萬機,連督軍府的警戒瞭望這等小事,都親力親為。”
見把戲露餡,我調侃著來到振興的身邊。振興雙手抱胸,淡掃我一眼,“會長又是哪裏有難,需要本司令親力親為?”
衣食父母的問話落下,餓沒有立刻應答,隻因思緒隨著視線穿過紅衰翠減的後園,駐留在遠處的某一,良久,睨笑嗔道:“看誰?”
後園樹木雖密,可從振興窗戶的角度,能毫不費力看到梨樹及周邊。以前,愛在黎樹下閑晃的,除了我,還有一位,我的前任,卉琴。心裏明知答案,仍忍不住道出淺薄的問話。
振興莞爾,放開手臂攬住我,“魔障。”
低沉的話音,不是預想的深情或是不屑,而是帶一甜。一瞬後,我亦莞爾靠上寬寬的肩頭,原來,有人比我更淺薄。由此聯想到前些日藍鵬飛的言談,問道:“有沒問過了塵大師,何時能悟蘭因?”
振興拉起我的手,在掌心上寫下四個字,“此生難渡”。
我收住笑,靜默片刻,柔聲說明來意。振興攜我走到辦公桌邊,從堆積如山、卻清楚有序的文檔架上,抽出一個資料袋,掏出裏麵的地圖、資料、草案、電文,在桌上攤開,“細河邊的兵營地勢較高,不在泄洪的主河道上,房屋大體能用,我已派人去修繕,預計後天下午完工,另外,再調撥一批軍用帳篷,棲身地大致不用愁。還有,我會發出告示,咱們府將提供多項優惠,幫助重建家園者……”
振興認真講述起他的規劃,我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袋裏的東西鋪到桌上的那刻,心便已放下,可我仍認真地看,認真地聽,認真著迷於他的認真。
“韻洋,有什麼遺漏的嗎?”
我回過神,見自己癡迷瞪視的桌麵已恢複原貌,麵頰微紅,嗯了兩聲,眼角餘光瞟見挑眉而視的俊顏,咽下到嘴邊的隨,轉臉直視振興,“有。以後,凡是與我有關的,請一律先行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