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不如故(1 / 2)

鋪開地圖冊,視線直接落在了振興屯兵之處,山海關,密麻小字,化成漫卷的旌旗,獵獵有聲,流連片刻,拿鉛筆重重畫上一個圓圈,再用橡皮擦掉,吹掉上麵的細渣,照原樣折回放到枕頭下。垂眼掃掃自己身上的護士服,拿起掛在胸前的口罩戴好,轉過身,見穿著我的大紅色新衣,用圍巾包裹去大半個臉的看護,正雙手揉攪著手帕,目光發緊盯著腳尖。我被她的裝扮吸引住,仔細審視一遍,心裏不由暗讚易生做事的周到,以前竟沒注意到這個看護與我有幾成相似,及地長裙裏的高跟鞋彌補了身高差距,再一打扮,一遮掩,幾可以假亂真。

想勸看護放鬆,怕越說她越緊張,便側臉笑對奉珠,“你的手藝真沒得挑,我還以為在照鏡子呢。”

“那還用說,我這舊人還是有好的。”隔了一個月頭次見我的奉珠,因自始至終不知我發病實因,話裏話音帶著埋怨。

我笑了笑,道:“瞧你,什麼舊人,正經教你的記不住,偏那些玩笑時的酸詞記得倒牢。”

上次易生交底時,也揭開了小唐的真正身份。除了已知的,小唐是他親自從藍鵬飛護衛隊中挑出,再嚴格全麵地培訓了大半年,配給振中做貼身侍衛,還有一段是我不知的,小唐的從屬關係仍保留在藍鵬飛的名下,而檔案歸於情治部門,易生是他第二直接上司。易生如此解說,我沒有懷疑,此事很是符合藍鵬飛的一貫,對有些大少脾氣的振中,派人盯著,合情合理,對我,更好理解。

至於事情起因,源自我離開奉天前,振興交給易生的一個任務,記下我每日詳情給他。那日,因詩媛驚天動地的哭聲,小唐少不了跟奉珠打探,通過暗線轉告給易生,秘密在易生麵前,自然無處匿身。易生說了不少為了讓小唐采取行動,他是如何想方設法說服小唐,意思是要我不計前嫌,留下他,我當時不置可否。其實,易生解釋後,我就原諒了小唐,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但是,原諒和再接受,隔著一個信任的斷橋。

昨天,易生來說,京城各大城門突然守備加強,附近街頭出現大量便衣,逃離計劃改成大隱隱於市,留在京城。住處位於城東的一座獨門四合院,是藍家在京城的一個暗點,從未動用過,除了我,葉兒,她的乳母,還可安排兩個人,問我人選。所謂大隱,房子周圍就得減少或者不設暗護,不用想,易生屬意的是小唐兩口子。思忖好一會兒,才無奈的發現,信任,也是相對的,藍公館裏我最信任的,還是小唐。

心直口快的人有了心事,總是特別明顯的掛在臉上,奉珠也不例外。我攬住她肩,親昵地說道:“不過呢,既然你喜歡酸詞,那我再教你一句。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昨日還有些自傷的感慨,此刻被我說得曖昧十足,奉珠抖抖肩,失笑地閃開身,看護也在一旁掩嘴偷笑。我拉緊頭上有點下滑的口罩繩,望著兩張放晴的麵孔,發出命令,“出發。”

我打開房門,畢恭畢敬地立在門邊,目送奉珠攙扶看護緩步出屋,由守在屋外的易生陪同,進了葉兒的房間。此次出院打的旗號是回藍公館慶滿月,行動分成兩批三組,我單獨算一批一組,其餘人一批,分成兩車,葉兒,葉兒的乳母,奉珠一車,看護和易生一車,最後到藍公館的隻有看護和易生。

乘著自己出發前的空檔,細查一遍不久就要成為搜查對象的病房,觸到枕頭下的地圖,突發靈感,重又打開地圖,凝眉沉思片刻,拿筆添了五六個小圈,畫上七八個箭頭,再像先前,用橡皮擦擦掉,半折起塞進床架和牆壁的縫隙,隨著床底啪的聲響,我彎起嘴角。原先在地圖上畫圈,是想讓楊家以為我出城投奔振興,實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畫蛇添足,不如混淆視聽,攪亂靖義的作戰部署來得實在,虛虛實實,讓生性多疑的他好好猜上一番。

到底是才出月,病體尚未痊愈,忙完,身體虛浮,心髒跳的厲害。我摘下口罩,側倚床頭,斜前方開著細縫的綠色百頁木窗,擠進一段窄長的藍天,像是一把出鞘的寶劍,道道從木頁間隱隱透過的光,像流轉生輝的劍芒,視覺被震撼的同時,一股力量隨聯想蘊育而生,雜亂的心跳,恢複規律。對鏡整理好衣飾,照著看護取藥的樣子,背起空藥箱,再看了一眼窗口,邁步走出病房。

門口隻留有一個哨兵看守,也是唯一知道內情的哨兵,他朝我點個頭,問了一聲取藥,幫我帶上門,小聲說:“蒼蠅沒了,還剩兩壁虎。”

此話的意思是楊家的浮動暗哨跟著頭批人走了,還有兩個固定明哨守著。眼角暗瞟遠處長椅上探首張望的兩人,按設定的方案,身體一個急轉,做了一個不小心撞到哨兵的動作,跌坐地上,哨兵配合地蹲□詢問,我試著站起身,又立刻哎呀一聲,撫腳坐回地上,有過兩次記憶深刻的崴腳經曆,演繹起來得心應手。幾句對話後,我由哨兵背著,掩去和看護的身高差異,堂而皇之地從他們眼皮下經過,不過,經過時,他們無心瞧我們,眼睛牢牢盯的是我的病房門口,空無一人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