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生含笑過來,摸摸庭葳的頭,“小葳真厲害,知道讓媽媽喜歡不是件容易事兒,四舅和你一起努力,完成這個保證好嗎?”
庭葳嗯著重重點點頭,回到自己的位置。我到書桌前,抱過衝我費力發著單音的葉兒,在一張空椅坐下。群生教庭葳畫畫,是庭葳到藍公館見到他說的第一句話,不用猜,教唆庭葳說這話的是和他一路上京的茗萱。群生答應了這個請求,每星期一次,課時半個小時,並說隻要願意,府裏的都可以來旁聽,於是我加入了旁聽隊伍。給群生當學生不是頭次,自己的棋牌法語都是他和群民教的,此次參與進來,源於三天前和易生的談話,想通過學畫,提高用眼觀察事物的能力。
過了幾分鍾,葉兒開始哼哼唧唧,皺起小臉在懷裏蹭來蹭去,她的乳母過來說葉兒想是要吃了睡覺。葉兒一經換手,哭聲大作,我忙朝群生投過一眼歉意,陪著葉兒乳母出了圖書室。葉兒乳母一麵哄勸葉兒,一麵向我陪起不是,說不該來圖書室湊熱鬧。我安慰著想接過葉兒,乳母忽地縮起脖頸,彎彎腰,與此同時,熟悉的軍靴聲傳到耳裏。
這幾日跟振興呆在同一個屋簷下,卻鮮少有交集,原因無它,一個字,忙,指的當然是振興。戰爭的收尾,兵力的重新部署安置,政府的調整……一一細數,扳著指頭數不完,且件件重大。故而在一起,也是相敬如賓,那夜的不快,被兩人不約而同地擱到一邊。
“擾到你啦?”我柔聲詢問走近身前的振興,話一出口,就覺自己的語病,圖書室地處偏僻,我的問語顯然是沒話找話。
通宵達旦一連數日的振興,神態看不出倦意,默不作聲地抱過葉兒,望著哭得漲紅的臉,擰起的眉頭頓然鬆開,眼裏毫不掩飾地蓄滿寵寵的疼愛。孩子和父母的天生親情,在振興進京那日充分得到驗證,葉兒正睡著,振興輕手輕腳看她,她居然就醒了,沒認生不說,反瞪著振興傻笑。後振興每每抱葉兒,她都開心不行,被我笑說是他軍服上花裏胡哨的東西太多所致。今次亦不例外,振興哼著走了兩步,擠著眼啼哭的葉兒,眼睛睜開一絲兒縫,小手抓住振興前襟上的銅扣,拽扯幾下,停住哭泣,忙不迭地擺弄起旁邊的飾物,振興配合著,父女倆玩得自得其樂。
父親愛自己的孩子,天性使然,但是看到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骨肉,能得到做父親的疼愛,心裏會有一種異樣微妙的高興和幸福。這種高興和幸福,彙成一縷微笑,掛上嘴邊,眼角隨後觸到兩道幽深的目光,振興踱過一步,左胸緊貼我的肩頭,葉兒的小腳磴到我的手臂,親情涓涓淌過,漲滿心房。
我伸出右手搭上振興後腰的皮帶,左手握著軟軟的小兔棉鞋兒,串起溫情的脈絡。右眼角忽暗,臉頰輕落一吻,我不自在地拽拽振興的皮帶,悄聲道:“葉兒看著呢。”
振興再用一吻作為回答,重重的,響響的,真引來葉兒的側目,熱度迅速從臉部蔓延至脖頸,我收回右手,眼睛橫調嗔去,肇事者麵上端起眼觀鼻的君子之容,“進去吧。”
我的眼神凝固住,振興調整右臂的抱姿,騰出左手攬住我,“庭葳開新課,場子得撐。”低暗幹澀的聲帶,泄露出長時間超負荷工作的勞累。
我的左眉頭扯動一下,垂眸藏起眼裏的微瀾,依上振興堅實的左胸,斜傾臉頰觸及他的頸部,輕嗯一聲。
“上完課,收拾收拾,咱們去萬國酒店,會淩剛送了帖子來。”
會淩送帖,肯定是有振興的暗示,滿腹的話醞釀了片刻,出口的隻是小小的一聲,“振興”。
振興回了一句我的慣用語,“別磨蹭。”聽罷,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奉慶現身走廊轉角,小跑著過來說高玲玲要見我。
十幾米高的正陽門城台,淒白空寂,不多的哨兵衣著單薄,三三兩兩貓身籠袖,靠在避風處的宇牆下躲避風雪的侵襲。京城防務現是會淩的部隊維持,正陽門駐有一個營,此刻,營長在我的身後,重重地合上城樓半扇側門,士兵攸地站直,朝他們的長官行禮。
營長操著軍人幹脆的語氣,說起場麵話,“小可帶兵無方,讓藍夫人見笑。”
“貴軍的冬衣還沒備齊?”
營長眼睛環睜,瞪著右前方,憤憤回道:“咱家的軍需向來都是最末、最次,棉衣穿過一年就不能再穿,現仗才完,哪來得及。”
我隨著望向二十米遠處一孤立的身影,思忖片刻,吩咐身側的小唐,讓他打電話回府,告知振興,給會淩一部捐贈冬衣救急,同時讓營長跟會淩聯係,協助調撥工作。小唐和營長領命離開,我收起小唐留下的黑布雨傘,壓壓貂皮帽,迎著急雪,走向高玲玲來藍公館所為之人,已成雪雕的靖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