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茶杯,掏出絲帕拭拭嘴邊,“今兒天氣不錯,午飯就開在這兒吧,讓葉兒也來曬曬太陽。”
奉珠稱是後,追問道:“夫人要人陪嗎?”
靜雅去竹林,表明她有開口的打算,我放回絲帕,“傳下去,除非是特要緊,奉管事解決不了的事兒,才可去竹林找我。”
春的氣息裏,自己最愛的不是鮮花的芳香,而是泥土裏的清芬,就像曬過太陽的被巾裏的太陽味道,沁脾而不膩。幽僻的竹林旁,清芬更是濃鬱,在靜雅身後兩米遠處站定,深深呼吸一下,清芬裏混雜了一股煙味兒。
“你不是戒煙了嗎?”我走到靜雅身邊,主動挑起話題。靜雅舉煙吸了一口,朝麵前的竹葉吐出幾個煙圈,指著在煙圈下搖晃的竹葉,道:“韻洋,不要把自己的意誌強加於別人身上。”
我扶住那片竹葉,輕笑一聲,“我連什麼事都不知,如何強加自己的意誌?”
靜雅扭臉看看我,彈彈煙灰,“家醜不外揚,看來黎家也沒把你當自家人。”
“在我幹爹幹娘眼裏,大概是作奸犯科,賣國叛國,才算得上家醜,我還真沒聽說有這樣的事兒,三嫂,你快說說。”
靜雅臉紅了起來,不自在地扔掉香煙,用腳踩滅,“別亂給人戴帽子,什麼嫂,誰稀罕。”
看來自己猜測的沒錯,應是靜雅和群民出了狀況。靜雅和群民兩人回京後,黎家二老本著順其自然的態度,接納了靜雅,問題絕不會在二老身上,即使開始二老有些擔憂。戀人間的矛盾,弄不好也會天崩地裂,特別是愛激動的群民和愛逆反的靜雅。我扶住靜雅的雙肩,把她推到石椅邊按下,“我不稀罕,我還稀罕呢,都盼了好多年了。”
靜雅不滿的哼道:“為了自個的私欲,你也太自私了吧?”說著,從口袋裏掏出煙盒和打火機。
“不,我是不相信當年在照片前說的那些美好句子能一點痕跡都不留。”
靜雅停住打火的動作,看著手裏的煙出神,過了一會兒,眼角滾落兩顆淚珠,“韻洋,那你呢?”
我一時啞然,在靜雅對麵坐下。“韻洋,我沒你本事,扮鴕鳥的本事,能把過去的事兒撇的一幹二淨,隻看想看的,我不行。而且,我貪心,沒你委曲求全的本領,感情的溫度退點,我就會害怕,韻洋,你不明白那種害怕的感覺,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的。”
靜雅說罷抖著手點燃香煙,默默猛吸,不再說話。煙霧繚繞,鼻端再也沒有清芬的味道,煙過喉部,我嗆咳兩聲,震開眉間隱隱的糾結,語調盡力平和地說道:“靜雅,你要揭傷疤可以,但至少告訴我一個原由吧。”
靜雅拿開嘴角的煙,看了看我,片刻後握住我的手,眼裏堆滿歉意,“韻洋,對不起,我……”
我反握住靜雅,搖搖頭,“你要再不說,我真要生氣了。”
“昨晚在黎家,群民要我定下婚期。”靜雅嘴唇動了幾動,終於說了出來。
“就為這?”我笑問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靜雅居然恐婚。
“沒錯,我恐婚,我害怕,我害怕婚姻,我害怕平淡的感覺。所以……所以我當著你幹爹幹娘的麵,奪門逃了。”靜雅抱住腦袋,逃避的話裏帶著懊惱。
我抽下靜雅指尖的香煙,放到石桌上,望著嫋嫋輕煙,凝眉沉思,靜雅對靖禮的難以忘懷,我能理解,更明白她對婚姻的害怕。情感創傷的修複本就不易,感情至上的靜雅尤其難,逼緊了,她很可能甩開手,但讓群民一直等下去也不現實,黎家二老再開通,婚姻大事不會由著他們無限期鬧騰。
“靜雅,我能理解……”
“韻洋,你一說理解我就知道,下麵肯定是一堆的大道理,你不是我,咱倆不一樣,就像你可以替你家小菜納妾,我不行,我是萬萬的不行,你還是讓我單獨靜一靜吧。”靜雅煩躁地打斷我,吼完拿起桌上的煙盒和打火機,裝進兜裏,一副欲離的樣子。
我咬咬嘴唇,白著臉拉著靜雅,沉聲說道:“靜雅,感情的事能有多大的分別?你總把我說的刀槍不入,且能忍難忍之事,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又能有多大分別?靜雅,你可以逃避,我處的環境讓我無從逃避,必須有個決斷,為振興納妾,我也是拿自個的命去決斷……”
我哽咽地說不下去,放開靜雅,轉身坐到石凳上,那段被自己刻意遺忘的煎熬,又堆疊在眼前,自己仿佛又聽見如飛刀的鼓樂聲,雖然與振興無關,仍是一段難忍的傷痛。
“韻洋,別哭,對不起,我慌了神,口不擇言,別哭了……”靜雅探過身,拿出自己的手帕,一邊替我擦著眼淚,一邊急急地道歉。
我閉上眼睛,將不堪回首的情節擠出眼眶,平靜之後,我睜眼按住靜雅的手,道:“靜雅,你聰慧過人,道理不用我說,我也不是這方麵的專家,自己也常出錯。但是,有一點體會我必須說,做與不做,如何去做,你要好好掂量。婚姻暗藏學問,有人體味出的是平淡,有人體味出的是雋遠,百種滋味,要看你如何耕耘。”
靜雅歎口氣,抽回手坐下,愣了一會兒,雙手反摟住脖頸,匍匐到桌麵,“韻洋,說實話,那些是我想分手的借口。”靜雅放開反扣的手,改撐額頭,“在奉天還不覺得,一回到京城,才知道往事不是自己想忘就忘得了的,總會有人有意無意讓你記起來,仿佛黎家娶我,是娶進了笑料和恥辱。”
笑料?恥辱?我微微一笑,這些詞兒,自己太過熟悉。“靜雅,你和群民的婚事,難道難過我和振興的?”
靜雅吞吐片刻,回道:“韻洋,我說句實話,你別生氣,我不缺你的勇氣,可沒你的忍功,我受不了白眼,我有我的尊嚴。”
“堅持自己的愛,才是真正在捍衛尊嚴,相反,則是逃避,反而會成為另一則笑話。”靜雅挪開手掌,直直望著我。我兩手與她的相握,誠懇鼓勵道:“靜雅,你和群民的愛是正當的,去坦坦蕩蕩地愛,大大方方地結婚,時間會站在你們這邊,就像我和振興。”
靜雅聽罷,癟癟嘴,低低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嗚嗚地哭了起來,斷續說出遇到的委屈。我起身繞到靜雅身旁,抱住她輕拍脊背道:“靜雅,枷鎖都是自個給自個套上的,你真不需要什麼忍功,你即將走進的婚姻裏,有世上最通情達理的公婆,樂觀開朗的丈夫,支持你的小姑小叔,還有什麼不滿的?當個快樂的新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