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馮華與張謇可以說相談甚歡,兩人在絕大部分的問題上都有著近乎相同的看法。不過,當聽馮華說已經將修造“撫大鐵路”的折子奏報上去時,張謇心中卻禁不住產生出了一絲擔憂,隻是因為時間已晚,才沒有與馮華進行深入探討。今日,借著與馮華一同前往金州的機會,張謇終將自己心中的憂慮提了出來。
“先生可是擔憂修造鐵路的資金無法籌措?”馮華問道。
“是啊!甲午一戰,幾罄中國之膏血。今朝廷內外多讚同先修南北幹路,即如峴帥亦是持此觀點,其餘如張之洞、王文韶、盛宣懷等更是提出‘蘆漢一路,應傾舉國之力,限以三年必成’,皇上、翁師也對此議也頗為意動,有意任命張之洞重新督辦蘆漢鐵路。我擔心‘撫大鐵路’的修造,因與朝廷的籌造鐵路計劃不符,會遇到很大的阻力,即便是批準修造,亦很難在資金上給予資助。撫西城(今撫順)至旅順大約一千餘裏,按每裏約需銀一萬元左右,就需籌銀1000萬元(當時銀兩與銀元的比價為五元合三兩六錢,1000萬元約合720萬兩白銀),如果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僅靠旅大特區是絕對無法完成‘撫大鐵路’的。”張謇一臉的憂色,稍微猶豫了一下後又接著說道:“另外,將鐵路修至撫西城開采煤礦,恐也會遭到各方麵的強烈反對。撫西因距離太祖陵寢較近,朝廷怕有傷風水,曆來禁止商民采礦。如今雖內外形勢不同,隻怕朝廷也不會輕易允諾。”
馮華的臉色仍是一片從容淡定:“在撫西開礦采煤的事,目前尚不急迫,即使不成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可以留待以後再說。至於修造鐵路的資金問題,馮華也曾思之再三,借朝廷之力應該無有可能,‘撫大鐵路’所需的資金我們隻能自籌。”
“自籌?子夏的意思是采取商辦!然今之中國風氣未開,蹇以為單純依靠國內紳商招募華股,必不能足。如此要想籌足資金,則隻能借洋債或吸收洋股,可是……”
“先生無須顧慮,有話但講無妨。”
“舉洋債籌造鐵路,雖有前例可循,然朝廷對此似仍有顧慮。不久前,張之洞在《蘆漢鐵路籌款辦法折》中也提出‘暫借洋債造路,陸續招股還債’的辦法,朝廷盡管沒有反對此議,卻也沒有明確表示同意。蹇以為朝廷所慮者有二,一恐舉洋債需國家作保,各種利權進一步淪喪;二憂洋債利息過高,如償還不及,受西人挾製。因此,如不能打消朝廷對舉借洋債的疑慮,皇上和太後未必會同意此事。至於招募洋股,則更是曆來為朝廷所忌,深恐路歸洋股,則路權持於彼。近日,峴帥到也有主張商辦,並進而至招洋股之議,然響應者寥寥,顧慮重重者比比皆是。這些問題子夏不可不察呀!”張謇說罷,目光炯炯地望向馮華。
此刻,馮華心中充滿了對張謇的佩服之情,他的這番對籌造鐵路的議論,可以說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旅大特區修造鐵路的困難之所在。張謇雖身不在廟堂之上,胸中卻盡藏天下之事,這正是自己最急需的人才。
誠懇地在馬上微施一禮,馮華說道:“多謝先生加以提醒,這些問題馮華也有所考慮。朝廷對洋款之顧慮正如先生所言,即‘路權第一,利息次之’,然由於我國目前既無完備的資本形成機製,又無以銀行為核心的金融市場體係,在國際資本融通中缺乏信用,因此以路權作保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盡管馮華的一番“資本形成機製、金融市場體係和國際資本融通”,在張謇聽來有些生僻晦澀,但博學多才且對洋人的一些經濟理論有所研究的他,隻是稍一思忖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心有所悟,張謇讚同地點點頭:“屢戰屢敗,國際地位日趨低下,不以路權作保又能如何!
朝廷如今是處於兩難的矛盾之中,不借洋債自己又拿不出錢來;借洋債又恐路權喪失,列強的勢力範圍愈益擴大和深入。唉,中國不自強即便不借洋債,又如何可以保各項利權不喪失。”
張謇舉一反三,如此快即弄明白了借洋債的本質問題,讓馮華不由得大感驚訝:“先生此言可謂至理!以路作抵不過是籌集資本的一種方式,隻是因國勢日蹙,才使之與國家利權緊密聯係起來。其實隻要把握好舉借鐵路外債的關鍵環節,‘舉洋債,招洋股’未嚐不是一種籌集資金的好辦法……”
坐在毓慶宮中,光緒看著禦案上馮華奏報來的《請修撫大鐵路折》,禁不住再次陷入了沉思。近一個階段以來,光緒的心情是異乎尋常的好,義勇軍入台引起的風波,如今已是煙消雲散。盡管倭賊仍死死抓住此事不放,幾次提出抗議,但總理衙門一口咬定大清國絕沒有派出一兵一卒,言之鑿鑿,讓倭國一時間也是無計可施。當然為了安撫日方激動的情緒,恭親王也親口向新任日本國公使加藤高明許諾:“民間行為,雖難以杜絕,但朝廷一定嚴加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