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是那樣的耀眼,那樣的燦白,讓藍天益發顯得清澈晶瑩。在通往金州的大道上,馮華和張謇並騎緩緩而行,一隊彪悍矯健的衛士在兩人身前身後二三十丈遠的地方逡巡警衛。暮地,寥廓的高空中傳來幾聲清脆的雁鳴,眾人抬頭望去,隻見一群大雁正排成整齊的人字形,筆直的向南飛去。馮華收回自己的目光,卻發現張謇仍若有所思地目送著雁群漸去漸遠。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起,北雁南飛……”見張謇扭頭向自己望來,馮華微微一欠身,臉上露出了一絲歉意:“皆是馮華多事,才令先生離鄉遠行,來此風冷雪寒、偏僻荒蕪之地受此無妄之苦!”
張謇一怔,知道自己的一縷思鄉之情被馮華看了出來,當下正容說道:“子夏何須自責!蹇自幼以讀書、勵行、取科名、守父母之命為職誌,奈何狀元及第亦隻能於朝堂上徒為口舌之爭,卻不能死敵,不能除奸,負父之命而竊君祿。《馬關條約》,喪權辱國,蹇確有‘伏櫪轅駒,久倦風塵之想’,然天之生人,與草木無異,若能遺留一二有用事業與草木同生,即可不與草木同腐也。”
胸中壓抑多年的鬱悶與抱負終能盡情相吐,令張謇久經滄桑的臉上露出一抹動人的光輝。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張謇接著說道:“此次張蹇所以應子夏邀,除欲一遂我生平濟世報國之誌,主要還是對子夏你的為人、才能和胸襟大感佩服。義勇軍渡海援台,這需要多大的膽識與氣魄,又豈是尋常人所能做得到。每每想到誌願軍正在台灣與倭賊浴血奮戰,我胸中的熱血都禁不住激蕩不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切皆是張謇心甘情願,又如何會有受苦之說!”
張謇發自內心的誇讚,讓“洞察先機”的馮華不禁有些赫然:“馮華何德何能當得起嗇庵先生如此之評價!”
“這如何隻是我對子夏你的評價!峴帥親臨寒舍懇切相邀、翁師千裏迢迢著人帶來書信進行舉薦,無一不對你大加讚賞。難道他們的評價也多是虛妄之語?”張謇肅容說道。
馮華心中一陣恍然,無怪張謇如此痛快地就答應相助自己,原來還有除了劉坤一之外,翁同龢從中亦起了極大的作用。翁同龢與張謇同屬江蘇人,翁的家鄉常熟與張的家鄉通州隔江相望。張謇名聲鵲起後,作為南派清流領袖的翁同龢,對他極為看重,不但將他視為鄉裏新秀大力提拔,而且多次利用南派清流手中有限的主考錄取權力,暗中識別張謇的試卷。然而幾次摸索,均未能如願,直到1894年慈禧籌辦60大壽特開“恩科會試”,張謇方得以在翁同龢等人的提攜下大魁天下。翁同龢與張謇不但是同鄉、師生的關係,更對張謇有著知遇之恩,兩人也由此過從甚密,交誼深厚。
馮華受命為旅大特別經濟區辦事大臣,在離京拜辭翁同龢時,曾向他詢問過張謇的一些情況。當時由於時間倉促兩人未能細聊,因此馮華雖知張謇與翁同龢交情不凡,卻也不清楚他們之間還有如此不同尋常的交往。義勇軍進駐旅大並安頓下來之後,對人才的渴望使得馮華決定招攬張謇,當時他也曾考慮請翁同龢出麵,但鑒於京師與南通相隔太遠,最後還是決定請劉坤一相助。讓馮華沒想到的是,當初自己的一句問詢之言,卻讓翁同龢記在了心裏,竟親自寫書信向張謇推舉自己。看來,不管是劉坤一所代表的“湘係”,還是翁同龢為首的“帝黨”,都已將自己當作了自己人,不遺餘力的對自己和義勇軍進行拉攏。隻是如此一來,自己就很難再在幾方勢力之間保持著中間的立場,這究竟是利大還是弊大?
看到張謇仍在看著自己,馮華將思緒從這一時也說不清楚的問題上暫時擺脫了出來。赫然一笑,他說道:“全賴兩位大人的愛護與提攜。馮華兄弟三人自西洋歸國,雖因機緣巧合,得以嶄露頭角,但如無峴帥、翁大人的鼎力相助,馮華和義勇軍又如何能有今天?”
仕途幾經坎坷磨難的張謇,自是對“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知之甚清。不過,他心中也極為清楚,馮華能夠官運亨通、青雲直上,決不是僅憑著“朝中有人”,而是自有他的過人之處。聞聽馮華此言,張謇沒有在這上麵多費口舌,而是借機將話題引到了旅大特區的建設上來:“子夏此語言之不虛。就拿你此次奏請修建‘撫大鐵路’來說,如果不能得到一些朝中大員及地方督撫的支持,恐怕很難順利實施。最近一個時期,隨著舉國上下要求變法自強的呼聲日益高漲,朝廷也正緊鑼密鼓地準備籌建鐵路。雖然如今籌議中路線的選擇,主要集中在關東路、蘆漢路和京清路上,但從實際情況來看,大概還是主張先修蘆漢路的人居多。對於此事,我們還是要提早做準備呀!”
張謇話裏的意思,馮華心中極為清楚。甲午戰敗以及《馬關條約》的簽訂讓全民族都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也認識到隻有通過更大幅度、更為迅速的進一步變革才能拯救民族的危亡。不過,盡管變法自強、籌造鐵路已經成為了當前人們的普遍共識,但戰爭的損失、巨額的賠款卻讓清政府沒有足夠的資本去進行這些變革。在資金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就算旅大特區是一個變法維新的試驗區,也很難獲得朝廷的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