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順鼎對馮華的這番分析,如果換在另外一個人身上,劉坤一肯定會不盡以為然。誠然,這番戰略構想說得上是出人意料、膽大之極,然而戰場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隻要這一連串的行動中有一環出現偏差,其結果都可能會截然相反。不過此刻,劉坤一卻不禁為易順鼎所描繪出來的一幅“令人鼓舞的”前景怦然心動。先不說馮華百戰百勝的威名已經足以令人對他信心百倍,隻從他在此次行動中表現出來的深謀遠慮、堅毅果決,也會讓人感到就是再不可能完成的事,到了他手裏亦會獲得成功。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思,劉坤一此時心潮起伏:“是啊!台灣戰事的成敗與否將就在此一舉,大清的國勢能否重振也與之息息相關!也罷,為了朝廷的“萬世基業”,也為了馮華你對我的這番信任,我就與你一起淌這個渾水!隻是馮華的心思也委實太深沉了一些,也不知他以後還會做出多少出人意料的舉動?
福州府,馬尾。
夜,黑魆魆的,因為臨近海口,不時刮過的夜風中帶著一股濃烈的海洋氣息。福州造船局船政衙門、廠房、海軍練營以及那座五層樓高的自鳴鍾樓都隱秘在濃重的夜幕裏。隻有遠處停泊在海灣裏的船隻上那昏暗的桅燈,隨著潮湧潮退,如同夏夜裏飛舞盤旋的螢火蟲,發出數點起伏不定、顛簸飄忽的微弱光芒。
夜深人靜,港灣裏已經沒有了白日裏的那種喧囂。造船局的那口自鳴鍾在濕潤的空氣中忽然叮咚響起,渾厚的鍾聲是那麼的悠遠深長。在入夜時分才秘密潛回港口的旅大特區魚雷艇編隊,此刻又趁著夜色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港灣,悄然向著南麵的浯洲嶼方向駛去。籌劃已久的“颶風”行動,由此正式拉開了序幕。
東方欲曉,帽星卻依然在西天的地平線上空閃爍。浯洲嶼的水灣裏,聚集著一艘艘運輸船,由魚雷艇分隊和特種大隊組成的誌願軍先遣混合支隊在大海的第一縷晨曦中出發了。
海風獵獵,濁浪滔滔。魚雷艇劇烈地顛簸著,一個浪頭打進艙口,黃鍾瑛全身被澆得濕漉漉的。他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海水,繼續指揮著擔任船隊右翼警戒任務的“地字號”魚雷艇,穩健地行駛在遠離船隊數海裏外的南部海域上。整整一個白天都平安無事,但就在太陽快要落下去的時候,一直都沒放鬆對海麵情況進行巡視的黃鍾瑛突然從望遠鏡中發現了一道船影兒。
“是鬼子的軍艦?”
黃鍾瑛心中一驚。果然隨著距離的接近,船上那隨海風飄揚的旭日旗已經隱約可見,而且從船的外形上看像是一艘巡洋艦。
“船隊已經接近澎湖海域,為了保證“颶風”行動的突然性,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這艘日本巡洋艦!”黃鍾瑛思忖著,一麵吩咐士兵做好戰鬥準備,一麵向其他幾艘在不同方向擔任警戒任務的魚雷艇發出了無線電報。
此時,也已經發現敵情的“築波號”巡洋艦艦長黑岡帶刀興奮異常。作為一艘1853年由英國建造、排水量僅為1978噸的日本海軍元老級巡洋艦的艦長,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獲得在戰場上為天皇陛下開拓疆土、建功立業的機會。甲午海戰中,“築波號”沒有直接參戰,而是擔任了海防巡視任務。台灣戰役開始後,它雖被編入了澎湖艦隊,卻又被安排到了沒有什麼戰事的基隆,負責警戒防衛台灣海峽北部海域的安全。
直到最近,由於帝國在兩次登陸中,接連有軍艦被炸沉和受到重創,澎湖艦隊在台南的力量大為削弱,才將它調了過來。可令人氣憤而又無奈的是,“築波號”卻又被安排到了這開戰以來連打魚船都少見的澎湖西南部海域進行巡視警戒。如今,竟然有一艘支那人的魚雷艇越界送上門來,實在是蒼天有眼。因而,此刻黑岡和“築波號”上的士兵都求戰yu望空前高漲,艦上的十幾門火炮的炮口都一齊對準了這艘不知死活的支那小艇。不過,令黑岡帶刀有些意外的是,這艘雖然速度很快,但標準排水量不過百噸、鋼骨木殼的魚雷艇在看到自己向它衝來後,竟沒有立刻逃走,反而迎了上來。
“支那人要幹什麼?難不成還要與我較量一番嗎?他們是不是被嚇傻了!”對於“地字號”的反常舉動,黑岡帶刀盡管有些疑惑,但甲午海戰的勝利早讓日本海軍再也不把小小的支那水師瞧在眼裏。況且現在遇到的隻不過是一艘小如彈丸的魚雷艇,在自己的“築波號”麵前,支那人的這種舉動無異於以卵擊石、愚蠢之極。
“地字號”魚雷艇在海麵上劃了一道很大的弧線,怒吼著刺破波濤向著日艦衝了上去。海水被高速前進的艦艇分開一條水路,激起了層層的海波。在夕陽的照射下,金黃色的浪花掠過船舷,在艦艇後部拖起一道高高的尾浪。
黃鍾瑛心裏清楚,自己的魚雷艇唯一的優勢就是速度。和日本人的巡洋艦比火力?那簡直是笑話!“地字號”上最大口徑的武器隻是兩門37毫米的哈乞開斯五管速射炮,可日本人的巡洋艦上光是114毫米主炮就有6座,另外還有30磅炮和24磅炮等共計13門火炮。如果硬拚恐怕自己的小艇還沒靠上前就被日本人的火炮撕得粉碎。所以,要消滅眼前的這個龐然大物,隻有靠自身的靈活、快速和機動與之周旋,然後再找機會發射刷次考夫黑頭魚雷,致敵於死地。
看著這艘不知天高地厚的支那小艇不斷調整著前進方向衝了過來,黑岡帶刀立刻明白了敵人的戰術意圖:想避開己方火炮的攻擊,迫近實施魚雷發射,支那人未免太自不量力了!“嘿嘿”一聲冷笑,他立即指揮艦上的全部炮火按口徑大小組成了三道攔截網,務必在對方靠近之前將它擊沉。
不過,支那人接下來的行動再次出乎了黑岡帶刀的意料。看似想不顧一切迫近“築波號”的魚雷艇,每每在即將進入己方攻擊範圍之際,就改變了行進的方向,以避開“築波號”強大的火力攻擊。心中雖然對奈何不了支那人的一艘小艇十分惱火,但黑岡帶刀卻益發地對敵人輕視起來:支那人的軟弱怯懦真是永遠也改變不了,隻會繞來繞去的來回兜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