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突法爾勇佳的沙丘(1 / 3)

春。

千裏新生碧草,連著檠藍一線之天,在牛馬蕩去的蓬蓬塵積,抖起居延海以東烏拉古爾草場白色手掌參的花香。包圍草場的遠山色彩斑斕,像一波連著一波的彩龍,向狼山以東奔去。

烏拉古爾草場腹地,簇立著幾十座羊皮帳,時近黃昏,羊皮帳群的上空已飄起陣陣炊煙。在帳群的東口,一位不失豐韻的突厥婦人靜靜地坐在羊皮帳前,手按磨細的狼齒牙,在羊皮襖的撲丁處反複紮去,等她咬斷絲線後,促然抬起黑紅色的臉龐,見遠遠的騰耷勒草丘上正急速奔來二騎。婦人放下手的活計,探手抓向身旁的鈴搖杆,清脆的鈴聲蕩去,讓聚在草場的那些吃慣牛肉、飲遍馬血的人們稍稍回過了頭,也就是那一稍稍,人們的眼睛又轉了回去,盯著更遠的地方————沐浴在金色陽光的突法爾勇佳沙丘。

奔馳的二騎在烏拉古爾草場外的壘門石下放慢了速度,他們知道這個部落的規矩,在茫茫大草原上,在長城內外之間,在天水交接的地方,這個規矩與大唐帝國的下馬碑一樣,是最高榮譽的象征,是具有不可動搖的絕對權力。

為首的漢是個經過風霜多載的男人,他縷了縷騎下的鬃毛,在額際厚厚的包頭布下,深邃的眼睛極力眺去,仿佛要透過草場的人群,望穿傳說的突法爾勇佳沙丘。他勒住馬韁,安安穩穩地與從人下了馬,然後拍了拍馬項,兩匹老馬通了人氣,輕提腳蹄向壘門石外的淺草灘覓食去了。

那位搖鈴的婦人站起身,望著二人走來,歎了口氣道:“早了三天,你不該來。”

漢左手按過蝰蝰刀撇在腰後,大咧咧地席草而坐回答道:“再也等不及了,我們得趕在風頭前麵,頭人的意思?”

婦人揚了揚手,漢順手看去,正是草場人群圍攏的地方,婦人說:“在選頭人呢,所以你不該來。”

“在選頭人?你是說苦雅拉不是首領了?”

“嗬……”婦人引著線,將狼齒牙重重地紮進另一件羊袍說道:“苦雅拉頭人收下了金,就算他戰敗,這單買賣也做數的。”接著仿似想到了什麼,她抬起頭望向突法爾勇佳沙丘,喃喃道:“那是大草原最強悍的人們之間的約定!他們的靈魂不存在反悔這兩個字!”

漢敬重地低下頭道:“狼山的孩是最勇敢的戰士,我信賴他們也尊敬他們,如果科別爾同意,我想親自看一看大草原最強悍的部隊,買天烏騎甲巴哈禿兒之間的決鬥!”

“買天烏騎甲隻為忠誠存在,你來自東突厥,他們會很欣慰你的到來。”科別爾大娘又指了指他腰間的蝰蝰刀、道:“你最好把它放在我這裏。”

漢“哦”了一聲,起身將腰刀雙手遞給科別爾手,然後看了一眼從人,便大踏步地朝人群走去。

他心裏明白,烏拉古爾草場是產生勇士的地方,在這個倍受大自然崇愛的地方所生長的人,是在最殘酷的環境下磨厲出的武士,而在突厥所有部番,他們是最強悍和有力的一支,他們單騎可破千裏,百騎可亡部落,千騎的力量足可震撼萬眾之騎!他們被草原的人們稱為買天烏騎甲!又稱為草原上的遊騎巴哈禿兒!漢尊敬地在圈外的人群單膝跪下,探手撈了一把濕土捧在嘴邊,深情地吻了吻,然後才起身擠進人群。

在幾百人群所圍攏的突法爾勇佳沙丘上,一南一北相對著站立二人,南首是一個精赤上身的年漢,他敞著蚴黑的胸膛,滿頭灰黑長發迎風飄動,而右手提著三尺長的鷹頭刀,刀鋒滴著血色,顯然他已祈天過誓,在買天部最神聖的突法爾勇佳沙丘,滴下了他做為頭人奉獻給大地之神的鮮血。

再看北末矗立的是個二十、七歲的青年,此人是個禿,身高體壯,眉凸眼毒,一臉橫肉生的頗為霸道,獨穿狼毛連襟披風,雙手緊握奔狼狀的單刃長刀,在漢眼裏,這把狼刀可不簡單,在刀柄處加了繃簧!由刀柄處擰旋扣,會加倍增加刀鋒的斬劈力!而不論是單打或群戰,此刀都會調整到適當的斬劈,使之倍加具有攻擊力。

漢暗讚好刀,這時聽那禿沉聲道:“阿爹!這是第一刀,也是最後一刀!”

灰黑長發的買天頭人苦雅拉哼笑一聲道:“盡管過來!你十幾年的臭屁我都聞夠了!”

禿頭陪笑一聲,腳下點足突法爾勇佳沙丘,淩空舉刀橫斬開去!

苦雅拉呀呀連聲!身一旋硬磕而上!隻聽二人在空“吭”地一聲兵刃交擊!竟相扭著同時落在丘上!而丘下人等無不簇擁著倒退數步!從二人身上擴散的刀勁連那漢也為之一振!他瞧在眼裏心叫好!他讚的不是別的,是那兵刃交擊的聲音,普通刀刃隻有脆響或摩擦的響聲,而兩人的刀卻低沉有力,那是真正力道的交鋒,是虎口和驁力的對抗。

苦雅拉一腳逼開禿頭,接著左手暗捏鷹爪搗向對方的右肩與大肋,禿頭也不示弱,抬起右膝將來爪磕去!順勢倒翻一周後腳踏丘上,隨後閃電般戳刀再刺了出去,苦雅拉側身一避,右手鷹頭刀一勾一帶,竟砍穿了禿頭的左胳膊!

禿頭也顧不了那皮肉之苦,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竟再翻了個跟頭!一刀劈向苦雅拉的頭蓋!眾人還來不及叫喊,隻見苦雅拉左手激電般探出!鷹指捏住刀鋒後右手刀倒撩而上!禿頭左手掩上!隻聽“噗”地一聲!左臂鮮血再次飛濺!而不等眾人分辨之時!禿頭猛壓繃簧刀!左手一抽一送下劃出漫天血霧地一拳扣在苦雅拉臉頰上!

“嘭”地一聲!苦雅拉口吐血沫,不等反應過來,禿頭抽回繃簧刀削掉了他的四根手指!轉身再次橫切!“噗”地一聲後禿頭縱身飛起!手按刀柄狠磕在苦雅拉腦蓋!頭骨爆裂聲響起時!禿頭的刀鋒已再次切過苦雅拉的脖項了!

一連串高速的斬磕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當禿頭搭拉著血肉模糊的左臂,緊緊盯著丘土時,背後傳來“噗嗵”一聲,苦雅拉的喉管哧著血箭,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突法爾勇佳沙丘的四周一片肅靜……

“買天烏騎甲!我們的買天烏騎甲頭人!分雷!是分雷頭人啊!”

也不知是誰吼的!突法爾勇佳沙丘周圍的人們也跟著嘶吼起來並紛紛跪下!那人群的漢駭然地倒退開去,望著那些鼎禮膜拜的人們不禁震撼地呆立在原地!他自信刀技滿身,卻從沒見到那麼快狠的刀法!而最可怕是那沒有絲毫感情的拚磕!在此時,他已深深地被震懾住了!

直到夜晚,人們仍不肯散去,草原的星鬥是最亮的燈籠,烏拉古爾草場的人們並沒有為苦雅拉的被殺而傷痛,在叢叢煹火前,人們宰殺牛羊,飲著居延海的清水和美酒盡情的享樂。神聖的突法爾勇佳沙丘卻隻有寥寥幾個買天部的老人,他們在月兒當空下跪地拜在苦雅拉屍身旁久久不願起身。嘴輕輕唱著對頭人的誦詞。

漢和一直蒙麵的從人坐在煹火旁,一直望著那些老人,這時風韻猶存的科別爾端著蝰蝰刀走近漢身邊道:“鴻吉裏大人,這是您的刀。”

鴻吉裏幹咳著嗓,接過遞來的蝰蝰刀收回腰間道:“在可汗身邊長大,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部落頭人之間的更替。”

科別爾在通紅的煹火映照下,顯得更加動人,她露出雪白的牙齒微笑道:“這是買天部幾百年來沿襲的傳統,新頭人必須殺死可敬的頭人才能換來人們的尊敬和忠誠,我們崇拜狼,也按狼的優勝劣汰來選擇頭人。”

“是啊……”鴻吉裏歎道:“如今我們突厥再沒有往日的雄風了,唯有烏拉古爾的買天部沒有變……”

科別爾給他斟了一杯油酥奶茶道:“我雖是個婦人家,卻識得真正的男人,我們買天的男人是讓突厥各部落驕傲的,唐軍在十年前幾乎滅亡了突厥,猶存的也不過我們這幾支了。”

鴻吉裏歎了口氣,仰躺在草地上望著漫天星鬥,喃喃道:“草原的人們崇拜的是天上的星鬥,崇拜無限的自由,或許我們隻想去天涯海角的盡頭,我們有什麼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