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是金巒城嗎？”
“是。”侍從答道。
沈君棠一路上總是半昏半醒，就算是進入各個城池的府中歇息時也總是昏沉。可這次他竟然一反常態地恢複了意識。
不僅侍從吃驚了，就連他自己，都不由感到驚訝。
竟然已經到金巒城了。
他來過這裏，在他很小的時候。
他不記得府中庭院的布置，也忘記了府中究竟有哪些人——或者說當初他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那些人的臉。他隻記得那些烏黑的、隱隱散發著香氣的木頭。
整座庭院，或者說整個金巒府都是由這類木頭建造起來的。
這類木頭母樹長在幹旱而岩石叢生的地方，又因為在剛抽苗時枝葉幾乎被周圍巨大的岩石遮擋，於是被稱作隱岩木。隱岩樹生長緩慢，質堅而有異香，於是相較其他木材珍貴許多。但若僅是如此，還不足以讓用這類木材建造的房屋如此稀奇。
金巒城內雖也生長隱岩樹，可隱岩樹主要生長的地域卻是在異族，也就是現在以呼爾努為領袖的北柏族所在的地域。
二十一年前異族來犯，顧老將軍擊退了北柏族的入侵，將其往北驅趕三百裏，最後北柏族以每年進貢大量的物品為條件求得安國的原諒。而這第一年，貢品中便是大量的隱岩木。為了紀念這一年，當時的皇帝陳留命人建造了驅趕北柏族的豐碑，也就是這座以北柏族進貢的隱岩木建造的金巒城府。
他記得隱岩木。畢竟當初，他是被裝在用隱岩木做成的箱子裏，被帶進金巒城府的。
沈君棠讓侍從扶著自己進屋躺下後，便讓侍從出去了。
屋內隻剩自己一個人，取暖的火盆裏的炭火被灼燒時發出輕微的爆鳴聲，像是在垂死掙紮。沈君棠解開腰帶，掀開白衣，一層層打開繃帶，最後見到的是猙獰的、隨著呼吸起伏緩緩滲血的傷口。
慕錯將秘藥給他後，他沒有立刻服藥，身上那些曾經在秘藥作用下勉強愈合的傷口，隨著時間的推移卻是慢慢惡化了。
傷口上的結痂掉落後，露出來的不是新生的肌膚或疤痕，而是血口子。他一路上被傷口與總是冰冷抽痛的胃脘折騰得沒辦法入睡，可又沒力氣徹底清醒，況且隻要受了點涼，肺腑裏便又是一陣滯悶。
所謂秘藥，不過是暫時壓製傷勢，而在之後千百倍返還罷了。
以陳習那力求萬無一失的性格，無論是測試自己在慕錯心中的分量，還是單純的想要永絕後患或者殺了自己以擾亂慕錯的心智，都沒有理由放過自己。
他不擔心前者也不擔心後者。慕錯分得清孰輕孰重，既然隻是因為迷戀自己的容貌，她就不會因為擔心自己的生死而耽誤大事。
他不畏懼死亡。更何況拖著這樣的身子活著，才是生不如死。他隻高興現在這飲鳩止渴的秘藥，給了他一個與之前的一切做個了結的機會。
他笑著將玉瓶打開，將裏頭的藥丸，盡數倒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