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聲線(1 / 3)

淩晨,三點二十。

長胡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樓搶救室門外。

兩名身穿深藍色警服的市局刑警正一臉嚴肅的看著各自手中的報告。

在他們身後的休息長椅上坐著一個滿臉痛苦神色的年輕男子。

“小歡,你可千萬別出事兒啊!”年輕男子自言自語地拽著自己的頭發,使勁地揪著。

兩位刑警此時交換了一下目光,點點頭,然後轉身站在了年輕男子跟前,身材高大些的年長刑警低沉著嗓音,對年輕男子說道:“張先生,你也別太著急,好在沒傷到動脈,我們送來的也算及時,相信她不會有事的。”

被稱呼為張先生的年輕人抬頭看了看這個年長的刑警,臉頰上勉強掛著一絲感激的微笑,點了點頭道:“真的太謝謝你們了。如果不是你們幫忙,我真……真不知道……”說到這裏,也許是想起之前女友脖子上被銳利的尖刀劃開了的翻卷著皮肉的口子,接著滿身鮮血的慘樣,沒能忍住眼淚,嗚咽了起來。

稍顯年輕些的刑警,又翻開了手中的文件看了看,輕聲地問了一下身邊的中年刑警道:“楊哥,要不要現在先給他錄一份口供?”

楊警官眉毛輕輕一擠,然後搖了搖頭,附在年輕刑警的耳邊輕聲說:“現在他情緒還不穩定,問出來的東西也不一定作數。先看受害人是否能挺過這一關吧……”

年輕刑警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而是坐在了那位年輕的張先生的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腦海中卻飛快的翻動起來。

“長胡市三個月以來已經連續發生了九起這類重大的惡性傷人事件了……其中六起被害人當場死亡,另外兩次是重傷。而今天這第九次,被害人卻仍在搶救,生死未卜……”年輕的警官眉毛深深皺著,回憶著相關的案情:“九次案件均為割喉傷人。受害人有男有女,相互之間卻似乎沒有什麼直接關聯。之前的八次案件,被害人均為當場死亡,聲帶被扯出帶離了案發現場,隻有今天這次僅僅是割斷喉管之後,未能來得及實施後續的犯案,便恰好遇到了我們這兩個刑警的救援。”

“因為消息封鎖,這連續傷人的具體細節並沒有被媒體獲知,因此可以撇開模仿犯罪的可能,所以,從這相同的犯罪手法上來看,十有八九這行凶的歹徒從始至終都是同一人。但這就為受害人之間卻沒有任何直接聯係。唯一有聯係的,是其中有兩位當場死亡的受害人,都是電台的主播。另外有兩人都是酒吧的駐唱歌手,不過這兩人僅僅是職業相同,卻並不相識。”

年輕的警察思考到了這裏,一時間卡了殼,始終不明白這凶手究竟為什麼殺人。

就在他準備繼續思索案情的時候,搶救室的大門總算打開了。

身穿綠色除菌服的醫生一邊摘著口罩,一邊和自己那兩個一起值夜班的學生交談著向外走來。

跟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則是兩個年輕的小護士推著一張活動病床。

張先生看到了這一幕立馬衝到了病床的跟前,根本來不及去詢問醫生什麼,而是緊張的想要握著病床上那依舊昏迷著的女子的手。

但推床的護士卻攔住了他說道:“先生,你別激動,病人現在必須要送往重症監護病房,請你先去辦理住院手續。等過了危險期,你才可以和病人接觸。”

另一個護士則輕輕推著張先生讓他離著病床遠一些。

張先生名叫張中,一家小廣告公司的業務經理。受害的女子是他的女朋友,名叫劉曉歡。

***

今天本是張中的生日,劉曉歡和男朋友兩人想小浪漫一番的慶生。沒想到吃飯吃到晚上十點半,卻錯過了這偏僻小野店外的末班公交車。

這是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偏僻近郊。除了這家遠近聞名的狗肉火鍋店之外就是一片菜地和幾座不挨著的農村矮房。

張中和劉曉歡琢磨著有沒有可能遇到出租車,在路邊幹等了半個小時,到了十一點,都沒見到一輛車。而原本在他們視線內的那家狗肉火鍋店也早就關燈關門,打烊歇業了。

“走吧!往市區方向走,希望能遇上輛車……”劉曉歡歎了口氣錘了自己男朋友一下道。

張中聳聳肩,很自然地攬著女朋友的腰,兩人似乎很是浪漫的走在這片鄉間月夜之中。根本沒有覺得這倒黴的錯過班車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

熱戀中的男女似乎很容易包容對方。因此兩人誰都沒有說出什麼掃興的抱怨來。

月夜似乎很浪漫。

但那亮白的月色灑在兩人身上,卻隱隱地透著一種說不出怪異的蒼白來。

仿佛,那亮白的月光預知到了什麼一般,漸漸地黯淡了,兩人身上的月色漸漸稀疏,變得越發的慘白。

這透著詭異的慘白月光,使得這對原本還熱情似火的年輕男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人們總是有著一種莫名的直覺,好的不靈壞的靈的直覺。

對此,兩人打心底裏升起了一絲不安的情緒。

因為月亮被一片形狀怪異的漆黑雲頭遮擋了,絲絲銀光糅合著慘淡,點點地滲出雲層淌在鄉間小路上。這稀薄的月色映照著田埂,野草,莊稼,本該是入眼好似銀輝般漂亮。但在這倆人心中生出了絲絲寒意時,這映入眼中的一切,卻顯得格外陰森。一切,都好像慘冷的白骨,陰陰的,涼涼的,又讓人心裏毛毛的。

“阿中,咱們還得走多遠啊?”劉曉歡的膽子還算大,但這片詭異月色下的景象,使得她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張中緊了緊攬住的那纖弱腰肢,強撐著笑容道:“不知道呢。反正就順著路走唄!別怕,有我呢!”

劉曉歡也擠出了勉強的笑容。

但畢竟兩人在這片夜色中已經步行了將近一個小時。再多的浪漫,也終究會被絲絲的不安和沉寂般的恐懼感給包圍的。

而恐懼感通常也總是會越來越多,越來越濃……

“阿中。我總覺得,怪怪的,那裏好像有什麼。”劉曉歡似乎看到了田野裏跑過了什麼,心裏麵猛地一緊。

張中隨著劉曉歡指著的方向看了看,隻有慘白月光照亮的田地,矮矮的種植物隨著輕輕的晚風晃動著。

“別怕。沒事兒的。”張中摟緊了女伴,安慰著說道:“隻是有風罷了。”

說完他也沒敢繼續盯著那片田地細看,而是帶著劉曉歡加快了腳步。因為張中回憶起了曾經聽說過田埂上的遊魂野鬼的故事。那些各種瘮人的鬼故事,在這一瞬間讓張中無比清晰地回憶了起來。

鄉村的小路似乎沒有盡頭一般,月亮終於完全躲藏在了暗雲的背後,此時一絲光亮也沒有了。

黑漆漆的小路,隻能隱隱約約的分辨著方向。

劉曉歡和張中此時終於完全被一絲壓抑的恐懼感所包圍。

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都隱隱約約地聽到自己的身後時不時會傳來一陣非常細微的腳步聲。

當他們停下來,回頭去望的時候,那腳步聲便忽地消失。

而在這忽然變得漆黑無比的夜路上,他們即便回頭張望,也看不清楚什麼。

“真的有人在我們身後……”劉曉歡此時真的害怕極了。原先被壓抑的感覺所困擾的情緒完全演變成了懼怕。

張中畢竟是男人,他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劉曉歡的手說:“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但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人類的恐懼感總是會被無限放大的。

人們最怕的,不是明刀明槍的強盜,而是那種看不見的威脅。

未知的威脅,給人帶來的心靈上的摧殘。

就像現在。他們都發現了身後不遠處真的有著什麼在跟著他們。而且對方必定是對他們懷著某種目的的。

但是無論是張中還是劉曉歡,都不想主動走過去,找到那個跟蹤自己的人,或是……別的什麼東西。

“我們快跑吧!”劉曉歡反手握住張中的手,顫抖著說。

張中再次回頭看著背後那漆黑的路,夜風微微吹起,拂在張中的臉上,卻讓他全身的寒毛都樹立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隱隱覺得剛剛那陣夜風裏帶來了一絲腥氣。

“快……快跑!”張中皺著眉毛,終於下定了決心。拉起了劉曉歡飛快的向著他們前進的方向奔跑起來。

踏踏踏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的夜。

淩亂,急促,偶爾有些拖遝。

但跟著這腳步之後的還有一種非常輕微的踢踏聲,頻率很快地緊緊跟隨著前麵的聲響。

“它!它開始追我們了!”張中緊緊拽著劉曉歡,拉著她跑,還緊張地喊著。

劉曉歡此時都快嚇哭出來了。但是,恐懼感促使著她隻想拚命的跑,仿佛隻有跑到有光的地方才會讓她稍顯心安。

拚命奔跑的情侶的運氣似乎不是那麼糟糕,漆黑的小路在拐了一個彎之後,張中看到了前麵出現了幽幽昏黃的燈光。

“快……快!我們馬上……要上公路了!那裏……是路燈!”張中大口喘氣地指著前方的燈光,對緊閉著雙眼一味奔跑的女伴說道。

劉曉歡沒敢睜眼,隻是更加抓緊了張中的手,仿佛這句話給了她更大的力量,使得劉曉歡原本變慢的速度再次提升了起來。

燈光也在他們的奔跑中越來越近。

同樣接近的還有背後的那自始至終都能緊緊追隨著的輕微腳步聲。

高聳的路燈終於完全出現在了張中他們麵前。

這條細長的鄉村小路到這裏斷了頭,前方則是橫斷了小路的高速公路。

但是,在高速公路的側麵,擋在了張中他們麵前的卻是一個高達兩米以上的鐵柵欄。

這是防止行人橫穿高速公路而設置的欄杆。

這道柵欄,橫在了他們的麵前,使得兩個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情侶此時心裏忽然產生了更糟糕的念頭。

但不管怎樣,此時已經不是一片漆黑,因為他們已經站在了路燈的下方。

有了光。

黑暗才會被驅散。

人類才會在光芒中感受到平靜。

但是,總有太多罪惡,恐怖的事情,發生在亮堂堂的地方……

“小歡,我先爬過去,然後在上麵拉著你!”張中看了看兩米來高的結實無比的柵欄,覺得並不是太過困難的阻礙,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沒有什麼運動神經,攀爬這種鐵柵欄對於劉曉歡來說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劉曉歡此時心情並沒有輕鬆,擔心的再次扭頭看了看身後,那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依舊是一片漆黑,黑暗中,仿佛有著什麼駐立在那,緊緊地盯著她,她口中喃喃著道:“快點……快點。”

張中捏了捏她的手,點了點頭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用力跳起,夠著了鐵柵欄的上端。

“嘶!”張中倒抽了一口涼氣。

雙手完完全全地握住的是鐵柵欄上方樹立著的尖銳鐵刺。密密麻麻的鐵刺紮進了他的手掌。在下方的時候根本看不清這上麵居然還有這種防止攀爬的玩意兒。

可此時,張中已經沒有了退路。因為他聽見了身後黑暗中那詭異的腳步聲再次傳來。

他隻能忍著手掌被利刺攪動的劇痛,用盡力氣將自己吊了上去。

接下來還有更困難的事情,他得讓劉曉歡也上來,同時還得保證自己的身體不被這些尖銳的利刺傷害。

可是就在他小心翼翼地避讓著那些利刺,準備找一個不錯的角度去拉劉曉歡的時候。

他終於在鐵柵欄的上方,看到了那一直尾隨著他們的家夥。

那隻是一個人。

是一個全身穿著黑色衣物,並且用黑色頭罩蒙著臉的高瘦男子。

那樣的體型一看便是男子。

“小歡快跑!”張中此時驚恐的叫了出來。

因為他看到了那個黑衣蒙麵的男人,舉起了一把閃爍著寒光的匕首,向著仿佛一無所知的劉曉歡慢慢走去。

劉曉歡也反應了過來,但本能,使她並沒有立即逃跑,而是驚恐的回過頭去。

但當她還沒來得及轉頭的時候,那個黑衣人一手抓住了劉曉歡的頭發,另一手則很熟練的操著匕首從背後探到了劉曉歡的脖子前。

狠狠一刀。

沒有聲音。

皮肉被銳利的匕首切割開。

鮮血往外湧著。

皮下那黃色的脂肪沒有任何阻擋地被撕裂,露出了喉管的橫斷麵。

劉曉歡連呼救都沒來得及叫出來,就被人割了喉嚨。

而趴在柵欄上的張中,此時卻仿佛嚇傻了一般,不上不下,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朋友被那個一路追蹤而來的黑衣人殘殺。

黑衣人雖然戴著麵罩,但張中卻仿佛看清了他的臉孔,他知道,這個家夥一定是在笑。很猙獰的笑。

黑衣人鬆開了劉曉歡的頭發,想要扭過她的身體,想要將手伸進她的喉管。

但高速公路上忽然閃爍起了紅藍色的燈光,接著是車子急刹的聲音。

“喂!你是幹什麼的?”一個年輕的聲音響在張中的耳邊。

黑衣人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失望,鬆開了手中那生死不知的女人,立刻調頭就跑了。

***

長胡市第一人民醫院。

急診值班室。

名叫李昌的年輕刑警坐在張中麵前,給他錄著口供。通過了張中的口述,他記錄下了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雖然張中的情緒有些緊張,敘述的時候也斷斷續續,但這些都被他那充滿磁性的嗓音所掩蓋。至少,聽著這麼一副好聲音在耳邊輕語,是不會叫人心情煩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