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後麵是什麼洪水猛獸？
陳餘一粒一粒摳著石榴，隻透了一點光進來，晶瑩飽滿的果實變成黯淡的柔粉色，他心裏焦慮，動作又亂又碎，滿手汁水。
櫃門關得很緊，隻留下窄細的縫，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世界壓縮成一片紙的薄厚。
采光不太好，牆是暖黃色，壁紙微微翹起，掛鍾是甜甜圈的款式，秒針啪嗒啪嗒地走。
很溫馨的樣子，秒針走了三步，鐵門被打開，湯麗麗往後退了幾步，那人逼近幾步，也是啪嗒啪嗒的聲音。陳餘看見裸露的腳踝和紫色的拖鞋，它們都在抖。
耳朵裏隻有秒針有條不紊的腳步聲。
沒有人在說話。原來我們在做“不說話”遊戲，陳餘恍然大悟。
於是他閉緊嘴巴，放慢呼吸，聚精會神用耳朵參與這場遊戲，所有人都陷入僵持，一心爭個上下。
可阿姨輸了，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紅色的液體噴濺出來，腳踝和拖鞋全變成紅色，陳餘感覺臉上一熱，用沾滿果汁的手摸了一把。
也是紅色。
現在是決賽，陳餘更用力地閉緊嘴巴。
不要講話，會被發現。
僅隔著一層木質門，陳餘清晰地聽見麵前的動靜，那種灌滿水的氣球被一刀劃開，泄洪一樣嘩嘩的聲音。
紅色的液體很快順著地縫淌到櫃子腳下，像是無數條鮮豔的蛇在地板上滑行，陳餘怔怔地看著它們撕咬纏鬥。
直到一枚“彈力球”蹦到這，“咚”一聲砸上櫃門，又彈遠了，陳餘回過神，抬起頭正對一條盤踞在把手上的蛇，它千變萬化，現在是肥肥厚厚的體型，垂頭垂尾，不斷往下滲油膩的黏液。
它看起來也輸了。打架不好。
陳餘再次感到疑惑，不知它們從何而來，難道也是做客？湯阿姨竟然是這麼愛熱鬧的人。
然而那枚彈力球滾了回來，直直地卡在了門縫中間。
陳餘盯得眼睛發脹，石榴在手裏攥得粒粒爆開，汁水滴溜溜流了滿手，呼吸噎在嗓子眼，再也不能吞咽。
——那是一顆眼球，含冤泣血地怒視他。
舌頭變得僵硬，放在嘴裏怎麼都找不對位置，連安慰也不能。滿腦子都是陳慧心的頭顱，他埋得很深的傷，又被挖了出來，那時他有幸錯過的分屍現場，又被老天補了回來。
老天沒做一分鍾的好人。
時間倒戈，十四歲那年他救不了媽媽，再過幾年他束手旁觀湯麗麗的死，罪大惡極的人從來都是他。
啪嗒、啪嗒、啪嗒……秒針精準地繞了無數圈，陳餘因為這個聲音還感受得到心跳。
地上的血仿佛靜謐的河，生命已燃燒殆盡，河流也凝固成膠。
他縮在櫃子裏，遊戲已經散場，而輸的人淪落成鬼，永遠失去了吃冬瓜排骨的機會。
門外有無數條蛇，門外有無數隻鬼，它們都沒有腳。日頭西斜，黃昏吝嗇的光籠罩這間房子，世界就像個亂葬崗，無形眾生皆是找不到墳的遊子。
陳餘低下頭，看不到自己的下半身，魂魄竟然有了虛虛實實的形狀，霧蒙蒙的鑽出身體，和迷失的鬼群結隊。
他被櫃子裹住，幾塊木板就如同母親的子宮那樣讓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