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情緒,樓聽至今也沒法給它命名。
十六樓,第二個門。半明半暗的昏光晃進客廳,夕陽在流血,地板在流血,全世界的生命力都被吞沒了,沙發上堆了一疊人肉,像擺了件規整的舊衣服。
樓聽落腳很小心,避開噴濺出去的血點,從玄關找到陽台,沒見著陳餘。
楊孟的消息是,監控查著呢,人從進去之後就沒再出來。
所以他還在這裏,無論生死。
運氣好一點,躲起來了,運氣要是一如既往那麼差……他也無所謂活不活。
“格楞楞”——硬幣落到木頭上的幾聲彈響打斷了他的追想,樓聽扭頭去看,上世紀的衣櫃封印在那,半截腸子勾在把手上,縫裏卡了個汙濁的眼珠,一一撥開,樓聽粘得滿手滑黏。
還活著。從眉心到下巴一溜血,臉色慘白,神情空曠,縮在陰森的角落,像被抽了魂。樓聽伸出手,他就驚駭如驚弓之鳥一般往後躲,腦袋砸出悶響。
“……是哥哥。”
撞到頭的是陳餘,樓聽卻憑空抖了一下,光從背後篩進來,照清陳餘的臉,血不止那一溜,樓聽不可抗拒地捏他的下巴。
“鬆開,咬出血了。”
然而陳餘不知痛癢,咬緊牙關反抗,把自己折磨出更多血,硬是讓樓聽服軟了。
樓聽轉而摸他的下頜,輕輕地、撫慰狀從耳根摸到頸後,卻越摸越感受得到他的緊繃,隔著皮肉都摸得到他骨頭發顫,牙齒閉緊,血從唇縫汩汩往外流,樓聽又沾了滿手。
樓聽嗔叱他:“不可以。”
再次試圖掰開嘴,陳餘猛地咬住樓聽的虎口,一副負隅頑抗的樣子,用虐待自己的力道虐待樓聽,發出動物般的嗚咽。
根本不疼,自從中彈大失血一次,手部神經鈍化很多,痛啊癢啊都難以察覺。
血星星點點流出來,他鬆了口氣。以血為證,陳餘至少還能尖牙利齒咬人呢。
“是哥哥。”
一有聲音,陳餘就抖一番,腦袋又撞個悶響,所以樓聽幹脆閉嘴,連拖帶拽,把人從櫃子裏抱出來。
肉體被樓聽的大衣溫暖包裹,靈魂卻無路可走。陳餘和虛幻的妖魔鬼怪撞個滿懷,空氣把他撞痛了,罩在四周保護他的殼被撞碎,他就像枚生雞蛋,輕輕一磕,黃黃的液體就滑出來。
他又失禁,尿了自己和哥哥一褲子。
樓聽順著捋他薄瘦的脊背,帶點顫抖的力道,陳餘回應給他滴漏不盡的尿。
尿是熱的,滲透布料,樓聽忽然意識到他沒有死。那誰也不用死了。
楊孟匆匆開車趕到單元門口,一大一小從裏頭出來,她搖下車窗,沒準備開車門,用餘光瞄給樓聽車尾的幾支救護隊。
“人沒事兒?”
樓聽不搭話,隻是把陳餘蒙頭蓋臉裹得更嚴實了,騰出手叩住窗沿,垂著眼睫,麵色不善地和她對視幾秒。
再掰後座位,門就開了。
一腳油門開出幾裏地,樓聽才把人從衣服裏掏出來,看他縮在懷裏,身骨戰栗,滴滴答答尿個不停,血揩幹淨,臉就比紙白,看上去沒有生氣,摸起來確實也是冰涼的,樓聽盡量用手搓熱這張小臉,垂著頭低聲細語。
“跟哥哥說話吧,等下想去哪裏玩?想吃什麼?”
沒有聲響,樓聽盯住同樣慘白的嘴唇,等不來它的翕動。
“……寶寶,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陳餘還是不張口,眼神靜滯,靠封閉自我逃離現實。
樓聽以為僅僅是這樣,不講話、不理人,除了尿褲子之外裝死人。那也還能接受,推開門之前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現在看來起碼不是真死人,非常好接受。
然而他想錯了。
開進自家地盤,楊孟去停車,樓聽又把他穩穩抱下來,共情能力再差,樓聽也清楚知道弟弟剛受了大驚嚇,半步都舍不得讓他下地走。
那隻醜得標新立異的貓圍過來,尾巴高翹,在他腳邊繞幾個圈又躺回花壇。
貓是上午來的,跑腿小哥把它往門口一撇,跨上車又飛馳而去,樓聽也很懵,打開門它還大搖大擺在院子裏溜達。他本身對動物無感,愛幹淨且容易過敏起疹子,非常想讓它從哪來的回哪去。
但又怕是陳餘打算偷養的小寵物,沒敢丟林子裏,免得惹孩子哭。
陳餘看見老貓真的沒哭,他隻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