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祖國西南部的一個山區,每當有地圖的時候,我都會留意一下我家的大概位置,但是要找的話,要用放大鏡放大好多倍好多倍,當終於看到它的名字的時候,會看看周圍是些什麼地方,或者回家要經過的路線。
從大北京到我家,要先坐三個小時的飛機到大省會,再從大省會坐六個小時的班車到縣城,在縣城找一個二十塊錢的酒店住一晚,搭第二天下鄉的班車在崎嶇的來來回回盤旋的山路上搖晃三個小時,最後在爬兩個小時的山路,趁著還有些天光,能看清人之前大喊一聲“媽”,這趟行程就算完成了。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情況,現在,我們縣城通了高鐵。是的,高鐵,雖然還沒有通火車,雖然高速幾年前才通,但是現在高鐵通了。現在回家隻要大約十個小時了。發展的春風吹進了深山。
離家十多年了,要是在古代,而我又是一個文人墨客的話,我估計已經寫了很多思鄉的詩詞了。現在呢,思鄉對我這種很長時間才能回家一次的人倒也情真意切,隻可惜我不會寫詩。
雖然我也和很多背井離鄉的人一樣,有一個衣錦還鄉的夢,隻不過每個人的夢多少有些詫異,有的是麗錦華服,有的是寶馬香車,有的是功成名就。更多的人則想著在外麵掙更多的錢,讓家裏的父母滿意,讓孩子能上好學,考出好成績,將來找一份體麵的工作。這本來是上一代的夢,卻沒想到延續到了我們這一代,可能還會延續到下一代。
值得欣慰的是,很多人用他們的青春和勤勞,已經換回了他們所求的東西,也算“榮歸故裏”了。能夠用勤奮和時間換取自己想要的,可能是鎮上或縣裏的一套房子,或者一輛十萬左右的車,或者一個外地的媳婦,算不算這個時代的宏利呢?
而我,被我的衣錦還鄉的夢遠遠地丟棄了。這個夢,好像電視裏的富家小姐一樣,她美麗、活潑、知性、溫柔、還富有文采,但同時又高傲、無情,可望不可即,而我不過是她眾多追求中的她連名字都沒有記住的一個,為了她,我撕心裂肺過,被蹂躪過,被踐踏過,在一聲聲的假笑中將自己出賣過,但都沒有得到她的垂顧。
現實中的愛情也是如此。但這次不合時宜的回家,誰能想到,卻是參加一場婚禮呢?我表弟結婚了,因為我和他的關係很好,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錯過。一到故鄉的山水間,便感覺好像被上帝給換了一雙眸子,看著如此清晰透明。露水精靈在樹葉上跳躍,在玉米葉上跳躍,在禾尖上跳躍,在溪流的水花上跳躍。盤繞山間的公路上也有精靈跳躍,跳動的音符仿佛是高山訴說的前奏,千千萬萬故事的縮影,夢裏的牽牽絆絆,在山間的霧散去的時候,便顯露出來。熟悉的風景,熟悉的鄉音。當我用手機拍車窗外的風景的時候,坐我旁邊的乘客問我是不是來旅遊的。
我想他這麼問是因為現在這個時間,是沒有年輕人回家的。聽他這麼問,我是有些失落的,因為這隻能說明我被一環一環的馬路圈得太久了,所以連那些原本習以為常的風景也會拍照。我當然想去旅遊,但其實我根本沒時間也沒錢去旅遊。
這個時間回來,也不用給我的後輩發紅包了。我爸的兄弟姐妹多,我媽的弟兄姐妹也多,這樣,我就有好幾十個堂、表兄弟姐妹,就會有很多的晚輩,如果每個人都發一個紅包,可能要我一個季度的工資,說來慚愧,聽到“恭喜發財,紅包拿來”,我從開始的高興到後來的頭皮發麻,再到後來心裏就瑟瑟發抖了。
兩分鍾,這是這條高鐵線給這個縣城的時間,也是給我們上下車的時間,但這是足以改變很多人生活方式的兩分鍾。對於乘客來說,似乎是在提醒,這一路的旅程一直很匆忙,來去都匆忙。
從普通話切回家鄉話隻要下一句,而在說普通話的時候去掉口音,很大一部分人一輩子也做不到,我就是這樣。我見過很多人回到家鄉還是要字正腔圓的說一口普通話的,我會覺得比渾身起雞皮疙瘩還難受,比家鄉人說別人根本聽不懂的普通話還難受。但這就是家鄉,在國家發展的快車下一點一點蛻變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