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來,以一種威嚴而冷靜的目光瞪視明月。加重了語氣,重複了一遍道:“我們一定會找到陸哥哥!”
陸小真被她的音調所震眩了,她驚訝地發覺,姚畹不隻是一個年輕的少女,而且,也是一意誌堅強,極有信心的女子。
從一個垂著雙辮畏羞的大女孩,到能不惜長途跋涉去尋找陸介的姚畹,這是何等的轉變!誰說愛情的力量不是偉大的?
雖然,姚畹還不懂何謂愛情……
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
“瘋子!瘋子!”
一群頑皮的孩子,拍著手跟在一個衣衫襤褸的人的後麵,不斷地在鼓噪著。
那人穿著一件破舊不堪的文士衣,那文巾已烏得微微發出臭味來,臉也不知多少日沒洗了,一塊黑、一塊青的。他的發髻鬆了幾綹長發垂在肩上,有些枯黃。
他的雙目大大的,但顯得是一片空洞,滯重而有茫然之感的眸子,緊緊地望著自己在地上移動著的影子,嘴中吱吱呀呀地咧著唱道:“世人都說神仙好,我嫌神仙死不了,子弑父來姑毒嫂,如此世界,一死倒也圖個幹淨了。”
他的歌詞也不大押韻,倒像樵子的山歌。
他身後那些頑童,也紛紛拍手和著,倒引得街巷中的老老少少,都聚攏來看。
忽然,那人抓住身旁的一個人道:“大叔,你可有兄弟姊妹?”
眾人聽他問得好笑,都轟然大笑,隻有被他抓住的那人,想笑也笑不出來,掙紮不脫,臉孔急得躁紅。
旁邊有湊熱鬧的,故意怪聲道:“有又怎樣?”
“列位老鄉,如有兄弟姊妹,勸你們快回去通通殺掉,以免養虎成恩,悔之莫及。”
他說到這裏,忽然悲慟起來,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眾人被他這一哭,倒也沒了興趣,便散了去,隻有那些頑童仍聚在他身邊十來步處,直往這邊望來。
有一個頑童牽了一條猛犬,也張牙舞爪地望著這瘋子。眾小孩哪知輕重,便鼓噪著把狗放了,那大獒犬呼地一聲便撲了上去。
那瘋子哭聲未止,隨手一揮,那獒犬竟悶悶地痛吼一聲,直在地上翻滾。一幹小孩嚇得嘩然四避,其中膽子小些的,竟哭了聲來。
別人這一哭,瘋子可不哭了,他用汙穢不堪的雙袖抹了抹臉,登時臉上也變了個大花臉,他慢條斯理從地上爬出來,一步一步地往村子外走去,嘴中嘻嘻哈哈地鬼唱著:“友即是敵,敵就是友,哭即是笑,笑便是哭,人若道我瘋,我便說人癡!”
約摸過了五六個時辰,太陽也依依地沒入了西山,黑夜籠罩著大地,明月皎潔地掛在天空中。
有兩個行色匆匆的人,走入了林子,前麵一個是書生的打扮,後麵跟著一個年輕的書童,幸好是晚上,不然人們會覺得這一主一仆皮膚潔白的可怪。
她們是私逃的姚畹和陸小真。姚畹仍扮作書生,卻讓陸小真扮了書童,裝作考完還鄉的讀書人。
姚畹看看周遭沒人,便輕輕道:“陸姊姊,我們今天趕了不少路,可以休息吧?”
陸小真雖不是第一次入江湖中,但可是第一次私逃下山,她心中真是惶惶如喪家之犬,隻因她師父白柏道長和師姑雖偏愛她,但也不能違背祖師爺傳下來的祖訓的。陸小真在接受姚畹的鼓動時,便考慮到了後果,但她有個天真的想法。
她認為,如果此行能找到陸介和何摩,她決定不回武當山去了,如果兩人之中連一個都找不到,而且能證實了他們的死訊,那麼,她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了呢?
愛情是少女的全部生命!而她隻有與陸介的手足之愛,以及與何摩的……
但等她行動了之後,才感受到事情並不太簡單,因為她若在中途為本門抓了回去,一方麵自己的幻夢固然會因之破滅,而且也一定會連累到姚畹,更而過之,可能會引起一場武林中的大爭鬥,因為武當派和伏波堡都是不可一世的,況且兩家之間尚有前人爭龍涎香藏圖的宿仇?
所以,陸小真雖然感到疲乏,但仍把畹兒的建議否決了。畹兒和她又匆匆地走出林子,徑往北麵走去。
村外十多裏處,有一座不小的林子,穿出了這座樹林,便是一條十來丈寬的大河,這條河是漢水的支流,因為地近山邊,所以水勢頗急,但平時多半是幹涸的,隻有在春夏之交,發山水的季節,才會有洶湧的水流。
村中人為了渡河方便,平時又沒有水,所以在河中每隔三兩步便豎了塊大石頭,上麵鋪著一塊塊重重的石板,以防水漲時被衝走,如此便連成了一條狹長的石板橋,在河床幹涸的季節中,石板橋便像一道彩虹似地臨空而立。
畹兒和陸小真見到前麵有林子,心中暗暗高興,因為宿在樹林中,追趕她們的武當弟子便不容易找到她們了,如果宿在村店或破廟之中,都不容易脫身。
正當她們在林中仔細搜索了一遍,而要覓個枝頭小息一會兒的時候,忽然在林子外邊,淙淙的水聲之中,傳來了一聲尖尖的怪聲道:“此橋是我搭,此路是我開,若要過江去,留下腦袋來。”
畹兒心想這強盜可怪得緊,怎能把人的腦袋留下來,她心中一股好奇心油然而起,忙和小真躡手躡腳地挨近了林邊,輕輕地撥開了眼前的樹葉。
隻見三五丈遠之處的河岸邊,立了一個道服的人,正揚聲道:“無量壽佛,借光借光!”
小真聽到那老道的聲音,心中一個寒噤,忙用手捏捏畹兒的左掌,輕輕道:“糟了,是我大師兄來追我了。”
說著,想抽身便走,畹兒正看得有趣,忙一把抓住她輕聲道:“我們躲在這裏看看也不妨,反正你師兄要過河去,我們再換一條路走好了。”
小真並不怕她師兄的武功,況且她師兄素來也喜歡她,當然不會動武,是怕他身上一定帶了武當信符的金牌,她身為武當門下,見牌如見祖師,自然是不能抗命的。
遙見一個漢子,背對著道士,坐在狹橋的當中,口中仍是不三不四地唱道:“若要過橋去,留下腦袋來。”
道士顯然極不耐煩,但現在正是發水的季節,浪濤十分洶湧,但石橋又太窄,那瘋漢跨坐在橋上,兩條腿軟軟地掛在石板的兩側,不時在水麵上點著,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那道士心頭火起,猛吸了一口氣,舌如綻雷地發出了洪鍾般的聲音道:“無量壽佛!借光!”
那瘋漢還不任他說完,忽然發出了一聲尖銳而漫長的“唷”聲。活像一個戲班子裏的醜角,他頭也不回地道:“道爺先別氣,我這座橋叫做免渡橋,橋上有三個規矩,第一,僧尼道娼要過這橋,必須現貨現錢,因為大家都做的是沒本錢生意,俗話說得好,光棍不擋財路!”
道士聽他竟把僧尼道和娼並列,哪有耐心去聽他下麵的兩個規矩,大喝一聲,便大步走上橋去,哪知一時氣急之下,也不知是否是眼睛一花,那瘋漢已背過身來,麵朝著自己,兩隻腳仍是點在水麵上。
道士是武當門下的首徒,胸中暗抽了一口涼氣,知道是遇到了高人。心想他不吃硬,為了找到師妹,就是軟一下也算了。
便是畹兒和陸小真也沒注意到那瘋漢是怎樣轉過身來的。
道士強自按下心頭火氣,一揚手中拂塵,長長一揖道:“小道沈妙玄,奉師命下山,尚清高抬貴手。”
那人大刺刺地道:“喂!你從哪裏來?”
沈妙玄見他瘋瘋癲癲的,不禁一皺眉頭,脾氣又要發作,但一轉念,又為了小師妹的下落,隻得再作一次矮人,心想罷了罷了,隻得沉住氣道:“武當山。”
那人把頭一歪,自言自語地道:“武當山,武當山,這名字好熟!”
說著一抬頭道:“喂,先不管你那武當山是什麼,你現在要往哪兒去?”
沈妙玄心中不太高興,但轉念一想,這人霸住這橋,如果師妹走的是這條路,大約他也會知道一二,便道:“去找敝師妹!”
那人沒頭沒腦地加了一句道:“我怎麼曉得你去找師妹是真還是假?”
沈妙玄還當他是要放自己過去,不過是要盤問是真是假,老道宅心忠厚,忙從懷中掏出一塊金牌和一張朱諭,手一揚道:“我唬你做什麼?”
那人笑道:“有理,那就拿過來看看。”
老道正要遞過去,但轉念一想,他若把這兩件東西吞沒了,可不是耍的,便一遲疑,那人大笑道:“你別怕?這玩意兒送我我還不要呢!我吞沒了你的作甚?”
沈妙玄聽他說的有理,但這是武當信物,自然未便輕易與人,但急切之間又找不出搪塞他的話來,十分狼狽。
那人笑道:“那我自己拿了。”
沈妙玄這時手本已伸出了一半,沒縮回來,腦中正在找言語,聞言大驚,右手迅速縮回,左手拂塵往來臂掃去。但饒他再快,也隻覺手中一空,金牌已然被奪去,而那人兩指仍夾著朱諭口中大叫道:“你再不放手,我便撕掉這勞什子。”
沈妙玄被他一嚇,右手忙一鬆,但左手的拂塵已攻出一招,雖想撤回,已然不及,他自己心中叫苦,生怕因這一擊,那瘋漢把金牌和朱諭毀了。
哪知拂塵一卷一送,竟然沒拂著他,倒使沈妙玄一招遞空,重心陡然不穩,忙拿了個樁,才立穩了馬步。
沈妙玄定下神來一瞧,暗暗叫苦,隻見那瘋漢把金牌當作坐墊,塞在股下,還露出個亮晶晶的金把子,雙手執著朱諭,迎著月光仔細地瞧著,忽然,聽他口中喃喃地吟道:“陸小真,陸小真,天呀!這名字是誰,怎麼那麼熟!”
說著猛用手敲著自己的頭。
沈妙玄想乘他不注意便上前奪回信物,哪知他正要移動腳步,瘋漢猛地一抬頭一瞪眼道:“道爺,你師妹可是個娘子?”
沈妙玄見偷搶不成,又聽他口中仍是不幹不淨,心中雖是不快,但現在主客形勢,自己哪能再惹翻他?隻得道:“敝師妹係帶發修行。”
那人眼中忽然浮起一絲晶然的光芒,口中喃喃地道:“她是不是很白,很會說話,眼睛又大又漂亮……”
沈妙玄見他竟說出了陸小真一部分的特點,以為他已見過了小真,心中大喜,正要問他,但心中一轉念,暗道一聲不好,右手輕摘佩劍,怒喝道,“你把她怎樣了?”
那人眼色一變,又恢複了茫然不明地道:“如果她是你師妹,趁早殺了便好。天下哪有真的手足之情,還不是糖衣毒藥!”
沈妙玄更證實了他心中的想法,以為師妹已遭了這瘋漢的毒手,不禁咬牙切齒咒喝道:“我和你拚了!”
說著掄起手中長劍,便要砍將一下去,畹兒和小真遠遠在旁看了,心中不禁大驚,暗暗為這瘋歎著急,但隻見他右手一揚,一道金色光芒在月下浮起,沈妙玄手中的長劍去勢頓阻。
原來沈妙玄是名門弟子,見瘋漢並不出手抵抗,所以劍勢去得並不急,不料那瘋漢不知是偶然的,還是存心的,忽然在股下摸出了那塊金牌,徑迎著老道的手中長劍,武當弟子見金牌如見師祖,這一劍豈敢再劈下去?
沈妙玄長劍一收,手中按了一個劍訣,正要說話,不料那瘋漢卻若無其事地把金牌湊著月色翻了兩翻。口中咦了一聲道:“老道,你這牌子是那家字號替你打的呀?隻有九成多金,還不是上好的赤貨,別給那些家夥騙了去,你們化了幾多錢呢?”
他這沒頭沒腦的兩句,倒把老道心中的火頭又點起了另一堆,沈妙玄揚聲道:“少嚕蘇!快把金牌和朱諭還來!”
瘋漢笑嘻嘻地道:“道爺先別氣,我有十個字送你。”
老道心想真倒黴,一下山就遇到了個武功高得出奇的瘋子,他雖是竭力在想,也記不出江湖上有這麼一號的人物,隻得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那人咧著嘴,左手一拍石板橋麵喝道:“身出三界外,心在四大中!”
這分明是笑老道的道行還不夠,老道心中當然沒得好氣,但他俊目一掃,不由心中暗抽一口冷氣,原來硬硬的青石板上,已現出了寸許深的一個掌印。他心中更加著慌,因為丟失了師門信物及朱諭,茲事體大,他身為首徒,平日便得戰戰兢兢,否則樹大招風,難免有人會窺視他那未來掌門的資格的。
但目下要想硬搶也是不易,所以沈妙玄真是狼狽之極。他以武當掌門的首徒的身份,自然不能低聲下氣地去求人家,所以一時反而怔在當地,心中起了十多個念頭,但就是沒可用的。
啪的一聲,那瘋漢竟用手中金牌輕輕地敲起石板來了,口中不斷地吟哦著,洋洋得意了一陣子,方才道:“老道,你會不會算卦?”
沈妙玄沒好氣地道:“會又怎樣,不會又怎樣?”
瘋漢道:“你若能算出一個問題,我便把這兩件勞什子還你。”
老道一聽,可有意見了,但仍惡聲道:“如果不會,又怎樣?”
瘋漢道:“那這件東西我也不要,到時候弄成粉碎,往江中一拋,喂王八去不就得了。”
沈妙玄心中一寒,他可知道這家夥不是唬人的,其功力已可以碎石成粉了。因此,老道心中暗暗盤算,反正瞎貓追耗子,聽天由命了。老道忙一清喉嚨道:“算卦這等功夫,真是雕蟲小技,何足道哉,道爺精五行八卦之理,前算五百年,後知五百年,你有什麼疑難,靈不靈當場便知。”
正常人一聽便可以知道老道在胡扯,聽得畹兒和小真直想實,但她們那敢笑出聲來,隻得互相蓋住對方的嘴,才忍了下來。
那人聽了一翻白眼道:“那你先坐下來,我的問題難算得很。”
老道上過一次當,忙道:“萬一替你算出來,你還賴我,怎麼辦?”
瘋漢一拍手道:“有道理,你先拿一樣回去。”
老道暗道:金牌是鎮山之物,朱諭雖然重要,但隻要師父成全,似可以補發一張的,他喜道:“那先還我金牌。”
瘋漢唏唏一笑道:“不成,誰要你這張破紙!我偏不給你金牌。”
說著,從懷中抽出了紙兒一看,那朱諭便平平地飛到沈妙玄的身前,老道心中懊悔,方才應該說要朱諭的,但此時隻得伸手去接,哪料到觸手之處,那紙兒竟自動落在他掌上,沈妙玄大驚,不料瘋漢的算計是如此之準。
他收好了朱諭,連多瞧一眼的機會都沒有,那瘋漢道:“我要你算算我叫什麼名字。”
沈妙玄一怔,天下豈有讓別人算自己的名字的。這不是笑話嗎,他忍不住喝道:“這算什麼話,難道你竟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人若有所思地仰頭望著明月道:“我若知道,便不要你算了。”
老道把這人的言行前後仔細一想,心中恍然大悟,原來那人是患著“失心瘋”,大概是受了極大的刺激或打擊,喪失了全部或大部分的記憶力,怪不得連他自己的名字也記不清楚,而且有語無倫次之感。
老道暗道:這可難算了。他問道:“你先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我給你排排著。”
瘋漢拍拍腦勺子道:“記不起來了。”
畹兒和小真見沈妙玄真的幫那人算起命來,真是愈看愈有意思了。她倆不知不覺之中,又挪近了一些距離,但仍藏身在樹叢之中。
那瘋人的耳目極力靈敏,雙目忽然精光霍霍地往這邊望來,小真透著樹葉和他的目光一接觸,不禁一怔,腦中一股熱流迅速盤旋而起,她的雙唇抖顫了,眼中的淚珠奪眶而出,畹兒從她微抖的右手中發覺了她異樣的衝動,不禁惶然地注視著她。
沈妙玄這時正在極力思索,他想:這人一身的打扮好像多日沒有漱洗了,但身上的衣服雖然破爛,仍能穿,可見他發瘋還不過是幾個月的事,而且此人又穿的文士服,一身功力如此之高。
他竭力想把近來武林中失蹤的高手的名字,一一在他心中提出來。終於沈妙玄大聲道:“你是羅迪宇!”
羅迪字名列武林三英之二,失蹤已近半年,其實他已葬身在天全教總舵之中,但外界隻知道一部分圍攻天全教的人的名字,卻並不知道三英中碩果僅存的老大老二,在援救華山老拳師的時候,被蛇形令主所擒,竟投靠了天全教的這回事。
那人牙齒輕咬下唇,略略思索了一會兒道:“不大像是我。”
沈妙玄又想了一會兒,興奮地道:“你可是陸介!”
敢情沈老道在武當山上閉關靜修,還不知道陸介墜入沉沙穀之事,也未見過陸介,那人聽了這話,陡然一震,但又迅速大搖其頭道:“這名字雖然熟,卻不是我。”
姚畹本來正在注意陸小真的異常的行動,聽得沈妙玄大喊一聲陸介,心中嚇了一跳,忙把眼光湊向那邊,但她雖然隻能借著不太明亮的月光,也一眼瞧出了那人不是陸大哥,因為那人的肩膀遠不如陸大哥來得寬健。
姚畹第一次認得陸介,是在陸介趕馬車助她的時候,當時,在馬車裏,畹兒隻能看到陸介的背部,所以陸介異常結實的肩膀,在畹兒的心目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同樣的,在陸小真而言,何摩那攝人的光輝也至為深刻地嵌在那顆少女的心中。
一見鍾情雖未必是常事,但鍾情以後,人們對第一見總是不易忘懷的。
沈妙玄用寬大的手掌拖住了自己的下顎,他心中迅速出現了一連串的名字,都是近年來崛起的少年英豪,老實說,他對他們的近況都不大了解,他隻是一個苦修的道士,武當山上的氣候遠比天下武林大事對他還重要的多。
畹兒聽到他報了一大串的名字,有時隔了半晌才提出一個,有時接著說出五六個,但那瘋漢頂多是偏過頭來略微地想了一下,便又否定了。
沈妙玄越想越氣,越氣就越要猜,老道有時急得直搔頭,直咧嘴,把道冠也抓落了,發髻也抓散了,額上掛著汗珠,而那人臉上的汗痕也斑斑可見。
那瘋漢每想一遍,便要用力咬下唇一下,此時下唇已被咬破了,鮮血緩緩地往下滴著。
畹兒愈看愈有意思,愈聽愈來勁,完全忘記了周遭的環境。
忽然,老道爬起身來,背著雙手,在石板橋上踱起方步來了,他猛地一止身,指著瘋漢的鼻子道:“你是韓若穀!”
瘋漢聞言忽然雙目赤紅,兩手直拉自己的頭發狂叫道:“我不是韓若穀,我是另外一個人!”
畹兒震驚了,她不知道人間竟有如此的慘事,一個失去了自己名字的人。
忽然,她聽到了兩個人的聲音,卻代表了同樣的一個名字:“何摩!”
一個是沈妙玄聲嘶力竭的聲音,隻見他雙目圓瞪,雙手戟指如劍,直指著瘋漢,活像一個正在捉妖的老道。
另一個,使畹兒極端震驚的,竟是出自身邊的陸小真之口,其聲調是多麼的令人心傷!
那瘋漢聞言一怔,緩緩地抬起頭來,雙目圓瞪住沈妙玄,嘴中反複不已地念道:“何摩?何摩?何摩?……”
忽然,他喉嚨中暴出了一種近異於人類的聲音,他歇斯底裏地嘶喊道:“我是何摩!我是何摩!哈哈哈!我是何摩!”
忽然,他又靜了下來,卻迅速地站起身來,反身往河那岸奔去。沈妙玄迷偶地注視著發瘋了的何摩的背影,如驚鴻一瞥地消失於黑暗之中。
方才何摩坐著的那塊石板上,卻靜靜地躺著一塊閃閃發光的金牌。
樹林中,畹兒抱起了已然昏迷的陸小真,她的口中仍然間歇地發出囈語道:“他不認識我了,他不認識我了……”
沈妙玄被散著頭發,靜靜地站在石板橋上,他心中不知是清爽,還是增加了幾分煩惱——失蹤的師妹和發瘋的何摩。片刻之間,他心中湧起了無數的問號。
忽然,一片烏雲遮住了明月,大地淪於黑暗之中。
在半裏多的地方,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嘶歎之聲,依稀可辨出是:“我是何摩!”
天空中應之而起的是一幅燦爛的電花,大雨沛然而降,這是楊柳乍綠,發山洪的季節呀!
難道是天上的神龍在慶賀著人間的“神龍劍客”再現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