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同室操戈(1 / 3)

時間是在風倫大鬧沉沙穀的前半個月,地點是在江南揚州城外的一處地方。

黑密密的林子裏,隻能透進了極細微的月光。林外是一個極大的池塘,池塘與林子間有一條環形的土石路,路旁的荒草間坐著一個沉默的人。

林中不知有多少對的目光,盯住他的一舉一動,也不知多少對耳朵,在凝聽他的一言一語,黑暗吞噬了一切,而使人有莫測高深之感。

那人麵對著平靜的水麵,雙目失神地注視著水中倒映著的月亮,嘴裏輕輕地在蠕動著,倒像是個瘋子。

黑暗中,一株小灌木旁,忽然輕輕地發出了一絲極低微的悉悉之聲,但又迅速歸之於平靜了。

姚畹覺得身邊的陸小真一動,她意識到這一絲聲音,便可能使多日跟蹤的結果——前功盡棄,她忙右手一伸,輕輕抓住了陸小真,製止住她衝動。

姚畹轉過頭來和陸小真的目光不期而遇,她震眩了,她覺得陸小真那幽然的神色像是在要告訴她:“我已不能再忍受了!讓我出去見他吧!”

她隻得表露出安慰及同情的姿態,但畹兒實在不能有所表示,她隻是嘴角微微往下一沉,那是莫可奈何的苦笑!

刷地一聲,水麵上突起了一道丈來高的水柱,但又突突地,迅速地消失了。

湖邊那人又撿起了一塊石頭,漫無目的地貼著水麵拋去,於是,接連發出了極清脆的三下的聲音,石子在水麵上跳出跳入,終於沉入了湖底。

那人忽然抬頭仰視著目光,嘴中發出歇斯底裏的叫聲道:“我是何摩!我不是韓若穀!”

畹兒心中一酸,眼中浮起了晶然的淚痕——在這漫長的追蹤裏,要不是免得增加陸小真的悲戚,麵對著失去理智的何摩,畹兒真是想大哭三天。

何摩的聲音變得徐緩了,但仍是可聞。

“韓若穀是誰?我不是韓若穀,韓若穀又是誰?”

他激動極了,他緊緊抓住了頭發用力往四邊扯,他的雙腳在水中不停地打著,發出了嘩啦嘩啦的打水聲。

畹兒隻覺得手背一涼,她不看也知道,這是陸小真的傷心之淚。她有什麼話好說呢?她自己也想號陶大哭呀!

東方漸漸地泛出了一絲魚肚般的白色,遠處傳來了幾聲早起的雞啼。

何摩揚起頭來,歪著脖子仔細地聽著雞啼,頭兒不停地點著,在計數著它的次數,嘴上浮起了一絲茫然的微笑。

他的動作仍不失迅捷,他站起身來,毫不遲疑地沿著土石路往西北方走去,他的步子很大,但走了三五步後,總要停下來略作考慮,然後大步前進。

他走過了池邊的一座破廟,頭也不偏一下,仍放步前進。

這在常人是幾乎不可思議的事,因為他一夜未曾闔眼,隻是枯坐在池塘邊,而不過十步之遙,便是一個可供息腳的小破廟。

晨風輕輕地在林中嬉戲著,頑皮地把美如少女肌膚的湖麵,吹起了道道縐痕。

她也吹起了何摩的長發——他的發束早就散了,長發垂在肩上,從背影上望去,倒就像一個早起還未及梳妝的婦人。

當何摩的身影消失在林子彼端之後,幾乎是在彈指的一瞬間,林中飄然跨出了兩個人。

畹兒和陸小真正要跨出去,追蹤何摩,不料眼前一花,這兩人走出來,竟占了先著。

畹兒心中大喜,正要喊出口:“查姊姊!”

忽然,她止口了,因為她注意到環境十分複雜。查汝明的神色是默然的,她的臉色已失去了往日的嬌豔,她的目光是幽怨的,而且不亞於自己身邊的陸小真。

畹兒納罕了。

數月前,當陸介被推下沉沙穀的時候,穀邊的一幕已在武林中喧嚷出去了。八大宗派的後人最近所常提到的是六個字——“沉沙穀”和“金寅達”。

同時,陸小真和查汝明在穀上昏倒的事情,也被江湖上的人在樂談著,因為在陸介的時代裏,女子在外麵走的人可真是絕無僅有,何況又是如此美貌而且武功高強呢?

其實,畹兒、查汝明及陸小真都是不正常的家庭生活中的犧牲品;姚畹自幼失去母愛,父親又早逝,查汝明及陸小真自小便自家中失落,所以她們在成年左右的時候,偶而在江湖中走動,並不是沒有原因的,而且多半有些迫於環境的意味。

盡管是在江湖中奔走的男女,在那風氣未開的年代裏,仍是向往著正常的家庭生活的,隻是他們或她們多多少少比常人的渴望要淡薄些,這或許是因為見多識廣,不易安於鬥室的緣故。

畹兒知道查汝明曾在沉沙穀邊昏了過去,但仍有三分稚氣的她,卻想不通她為何會昏過去?她以為查姊姊是病了,尤其是在今天她見了查汝明蒼白的臉容之後。

伴著查汝明的,是一個年紀極大的老頭兒,一身粗布大褂,腰間斜斜插著一枝短短的破竹,倒像是一杆旱煙管。

畹兒雖役見過他一麵,但想來是頂頂大名的“破竹劍客”了,她平時聽姚百森和王天等人口中提起此人,都要肅然起敬,心中極是向往,但現一見之下,卻不免有些失望,不料破竹劍客,卻是一個貌不驚人的老頭兒。

也就是因為有了徐熙彭在場,使得姚畹硬生生把“查姊姊”這三個字吞回了腹中。

破竹劍客眉目一揚,臉上木然地道:“明兒,這人真是何摩嗎?”

查汝明無力地道:“我在會川見過他一麵,確是他。”

由會川大破天全分舵之戰,查汝明內心中又不能自抑地連想到了陸介,她記得就是在那一天,在山背的斜坡上,她親口告訴了陸介,他就是自己行遍天下所找的男子,她當時是何等的羞澀與激動!但是,陸介在分享了她心中的秘密之後,卻一言不發他舍她而去。

然後,她和陸介——她未來的丈夫,最接近的一天,應該是在沉沙穀邊上,但是,卻是人鬼異途了。

於是,查汝明無聲地流淚了。

徐熙彭慈祥地撫著她的秀發道:“明兒,別哭,金寅達他師徒兩個,我姓徐的早晚有他們好瞧的。”

查汝明低下頭去,淚線有如珍珠般地在她白玉般的雙頰上滾動著。

破竹劍客麵對著這個傷心欲絕的少女,平時的一股機靈,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他急得搓搓雙手,幹笑了兩聲道:“過幾天,各派的門人要到沉沙穀找姓金的晦氣去,看樣子這何摩想來也是投那條路,咱們也去湊湊熱鬧如何?”

一聽到“沉沙穀”這三個字,查汝明的心情更悲痛了。她一生的幸福都隨陸介埋葬在那滾滾黃沙之中了。

其實陸介再出,力拚五雄,已是多日以前的事了,但一方麵五雄不會向人提起,二方麵青木及陸介師徒為了陸介的家仇,以及何摩的“殺身之仇”,尚待清算,所以也不曾和江湖中其他人接觸,因此武林中對這場驚大動地的大戰竟一無知悉,而且就是慢慢地知道了,傳播的也不會如此之快。

所以不管是陸小真、查汝明或破竹劍客,大家都以為陸介是已葬身在沉沙穀中,隻有天真的姚畹仍因堅信自己的直覺,倒反而不傷心欲絕。

破竹劍客話一說出口,又暗道糟糕,自己一提沉沙穀豈不是“火上加油”?他連忙一把抓住查汝明的左臂道:“明兒,咱們跟上他,快!”

他腳下一使勁,隻見他雖帶上了查汝明,但身形仍如行雲流水般地,一點沒有拖泥帶水之感,真把畹兒看了嚇了一跳。

但更使畹兒大吃一驚的是,林外破廟的兩扇柴木門這時忽然呀呀地打了開來,無風自動,而且廟門裏如鬼魅般地顯出了一個人影。那人一身青色長衫,臉孔隱在黑暗之中,隻聽他口中道:“久聞神龍劍客索精易容之術,這回是真瘋還是假瘋?”

畹兒大喜,脫口喊道:“張大哥!”

那人刷地一聲,跨出廟門,身子轉向這邊道:“是畹兒嗎?”

畹兒連跳帶跑地奔了出去,張大哥見到真是她,微微歎了口氣,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道:“你還不快回去,你大哥真要急死了。”

畹兒嘟起了小嘴道:“張大哥,你真掃人家的興,唷!你怎麼也會在這裏的?”

張大哥慈祥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娃子,我不能來不成?”

畹兒被他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怪不得我總覺得有人跟蹤著我,原來是你,來!我給你介紹一個新朋友。”

她牽住了張大哥的右手,往林中走去,口中揚聲道:“陸姊姊,這位就是我常說的張大哥啦!”

張天行笑道:“人家早就走了,你還窮吼什麼?”

姚畹一怔,臉色一沉,但迅又笑道:“我不來了,你又唬人,陸姊姊不會丟下我的。”

她撥開樹葉望去,隻見方才她們伏著的灌水堆下,冷清清的一片草地,哪還有陸小真的影子。

姚畹心中湧起了莫名的惆悵,寒星似的雙目中,迅即浮現了一片紅霞。張大哥左掌輕輕抵起了她的右掌。右手在她手背上緩緩地撫摸著,用類似父親的口吻道:“你從黃鶴樓下來後的一舉一動,直到目前為止,瘋瘋癲癲地在江湖上鬼混,你還小……”

畹兒略一掙紮,收回了右手,毅然地道:“我不管,我要去找陸姊姊。”

張大哥一個旋身,擋住她的去路道:“上次你是放不下你那查姊姊,這次又鬧毛病啦!”

畹兒左肩一晃,身子卻往右硬挪了兩步。嘴中道:“陸姊姊的心碎了,我怎能讓她一個人在江湖上走?”

她的口氣之中,嚴然有保護陸小真的責任。她的動作雖是機靈,而且迅速無比,但她隻覺眼前一花,張大哥仍是擋住了自己的去路道:“好,我讓你去,但是我還有許多事要說。嗅們先談談。”

畹兒往林子的那端望了一眼,張大哥知道她的心意,遂笑道:“你放心,你那陸姊姊不會放棄何摩的,而憑何摩這走三步停一停的走法,你就是明天起程,也追得上他們的,要不然,我用五鬼搬運大法把你搬去如何?”

畹兒哪會不知道他是在鬼扯,但聽他說得有理,心中也定了不少,卻又被他逗得輕輕一笑道:“唁,你什麼時候和太上老君打上了交道啦。”

張夭行道:“我這五鬼搬運大法可與眾不同,你那五個老鬼拜兄隻要我遇上了,待略施小計,他們一定會把你搬到你那陸姊姊的身邊去的。”

畹兒被他這一哄,嘴中薄嗔道:“哼!我道是真的,你又知道些什麼啦?”

張大哥臉色一正道:“可真知道的不少。”

畹兒笑道:“就是說不出來,是不是?”

張大哥頗有些洋洋得意地道:“錯了,我正要說給你聽,咱們先找個地方談談。”

畹兒玉指一指方才何摩所坐的地方道:“就在這池邊如何?”

他們走到了池邊,找了一塊幹燥的地方坐了,張大哥略為考慮,方才緩緩地道:“我有一件事,不能不管,但又不能管,所以我要說給你聽,你願不願意照著我的話去做?”

畹兒聽他說得嚴重,也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張大哥長長地吐了口氣,仿佛放下了心頭重擔地道:“我已誓不再入江湖,但這件事不但危及整個武林,而且嚴格地說,也和你有關,你知道嗎?”

畹兒一怔道:“和我也有關係?”

張大哥點了點頭道:“因為,這是我們伏波堡的一宗不可告人的內幕的餘波蕩漾。”

畹兒心直口快,不知天高地厚地道:“是不是你的‘金師弟’的事情?”

張大哥臉色一變,但又迅速轉為平和地道:“不錯,正是你上次在黃山上聽到的那件事。”

畹兒撿起了一塊石頭信手往他中一丟,隻聽得嘩地一聲,冒起了一支水花,她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道:“是不是金師兄還活著,沒有死在寒熱穀中?”

張天行大驚,聲音都變了道:“你怎麼知道的?”

畹兒心中雖是十分激動,因為她的推理正確了,好勝之心在她心中猛烈地發揚著,她好不容易克製了自己的繳動,才笑道:“唔!隻是猜猜而已。”

張大哥沉默了半晌道:“你有個大姊姊,也叫做‘姚婉’,你可知道?”

姚畹緩緩地抬起頭來,她的眼中迸出了一滴珍珠般的淚水,她沒有說話,但是,此時無言勝有言啊!

張大哥平視著水麵,他不忍,也不能麵對著此時的姚畹,他口中仍不能抑住多年來積壓下的情感道:“她的名字是從女旁,你的是從田旁,當時師父為,你取名的時候,我知道他心中是後悔不及的。”

姚畹口中迸出了一句道:“但是,他毀去了我的大姊姊,我恨他。”

她自己也為這句話所震驚了,她自從在黃山聽到了三四十年前的秘事之後,她就想說這句話,但她一直把這話積壓在心中。她早年喪父,母親又難產而死,自從知人事之後,她極力把父親在心目中描述成為一個偉人,這樣多多少少可在潛意識中補償了一些她應得而失去的慈情。所以,她不忍批評自己的父親,但忍耐是有限度的,而現在的姚畹已超過這限度了。

張大哥忽然一轉話題道:“我第一次懷疑到金師弟仍未死,是在上次大家挑我伏波堡梁子的時候。試想百年來,天下皆知我伏波堡藏有一張不可捉摸而形同廢物的龍涎香藏圖,但卻能相安無事,俗語說得好,無風不起浪,為何大家會來找我伏波堡的麻煩?而且,這張圖的秘密,當世應該隻有二個半人知道,我和你大哥是清楚的,此外便是掌管藏寶樓的李總管,也隻知道藏處,可也沒打開來看過。但是,為何來人用聲東擊西之計,輕易便取走了這張圖,當時害得你大哥還以為萬無一失,連追都不追,這事奇怪透了。”

姚畹道:“可能是事出偶然啊!”

張大哥一擺手道:“這機會太少了,我在離堡之後,便四下探聽消息,最後證明,這次風濤全是一個人掀起的。”

姚畹好奇地道:“是誰?”

“陶一江!”

“但是,他已被天全教殺死了。”

張大哥說:“不錯,但大家雖是間接或直掛地從陶一江處得到消息,而事實證明陶一江也受了別人的欺騙,因為當時他也在大廳中,和大夥兒雜在一塊,隻有在後麵下手的那人才是原始發起人。”

張大哥說到這裏,忽然問道:“前天晚上,你們在一個破廟中是否發現了兩具無頭的屍首。”

姚畹猶有餘悸地道:“真怕人,但下手的那人刀法可真利落,陸姊姊幾乎嚇昏了。”

須知人在激動的時候,譬如與別人作生死之鬥的一刹那,就是多殺了一兩個也不會害怕,但一冷靜下來,便是見了屍骨都會心中一個寒噤的。

張大哥道:“我正好趕上動手的那一幕,那二個人是陶一江的朋友,他們正好談到了誰欺騙了陶一江之後,隻聽的嘭的一聲,房門已被踢開,他們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便已身首兩處,那人一擊成功,口中狂傲地笑道:‘你們以為出了家,便能逃過我這一劍嗎?’那人黑巾蒙首,又長嘯了一聲道:‘靈芝草真靈。’就大踏步走了。”

姚畹脫口道:“蛇形令主!”

張大哥也一驚道:“原來他便是蛇形令主。但是,那二個和尚說是北遼派的一個人在沉沙穀邊上告訴他這消息的。那人的名字我還沒聽到,慘案已發生了。”

姚畹兒覺得內中大有蹊蹺道:“我聽說沉沙穀中有一個怪人叫金寅達,據神筆王天說是北遼派的,而且那金寅達還是蛇形令主的師父。”

張大哥喃喃地道:“金寅達?金寅達?莫非他就是金師弟嗎?對了,金師弟在眉間有一顆小紅痣,那金寅達有沒有?”

姚畹搖搖頭道:“聽說此人蒙了一個人皮麵罩,做事鬼鬼祟祟的,便是破竹劍客揭開他麵罩之後,也隻不過是驚鴻一瞥,王天才認出他,他便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張大哥略略思慮了一會兒道:“除上次伏波堡的事之外,還有一個理由使我懷疑到金師弟還沒死,近年來,蛇形令主不是在北五省幹了不少滅門血案嗎?”

姚畹道:“一共二十六起。”

張大哥道:“這二十七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你可知道?”

姚畹迅即接口道:“都是正派的人,譬如蕭文宗、張青、雷鎮遠……”

張大哥打斷她的話題道:“不止如此,他們在四十年前曾連手大戰金師弟於嶗山,那次沒掛彩的有二十個,負傷的有十六個,後來又死了九個,但經過蛇形令主這一狂殺,現在一個也不剩,這難道也是巧合嗎?”

姚畹也接口道:“對了,聽說前次陝甘武林集,要找蛇形令主報仇的時候,他曾在林子裏說過一句話:‘隻許你們報仇,難道就不許我報仇嗎?’”

張大哥右拳一擊左掌,怒道:“報仇!報仇!人家可沒錯,是金師弟先錯的。”

畹兒站起身來道:“你要我做什麼事?”

張大哥從懷中掏出了一支小旗子道:“你告訴金師弟,說師父彌留的時候,已收回了逐他出門牆的誓言,他若重新改悔,再想作我伏波門下,便收下這支旗子,否則的話……”

姚畹緊張地等著他的下一句,張大哥略一躊躇道:“四十年前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張大哥沉痛地注視著初起的旭日,姚畹知道他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她曾偷聽過張大哥在黃山上祭金師弟的祝辭,她幾乎不能相信,這前後截然相悖的兩段話,竟是同出於一個慈祥無比的張大哥的口中的。

姚畹接過了那枚三角形的小旗子,仔細地看了遍道:“這不是堡門口屋角上插著的那支嗎?”

張大哥站起身來道:“此旗是堡中外姓弟子的信物,但在你大哥這一代,因為金師弟的緣故,並沒有收過一個外姓弟子,所以世上隻有三把,就是我、陸師弟和金師弟的。”

姚畹收起了旗子道:“這把原來就是金師兄的了。”

張大哥點點頭道:“師父當初把他逐出門牆,也就繳回了信物,但是臨終又撤回了前誓,所以你大哥把這旗子插在堡門口屋角上,原來有向金師弟招魂的意思,哪知道,咳!”

張大哥不忍再說下去,發出了一聲幽然的長歎。

畹兒和他走上了池邊的土石路,張大哥道:“你先往沉沙穀去,我料何摩雖是瘋了,但仇恨天全教之心恐怕並沒減少,這次天下武林群赴沉沙穀找金師弟和天全教主師徒倆報仇,何摩一定會去的,所以你那陸姊姊也會去的,我隨後就趕到,我得先去找一個人的下落。”

畹兒隨口問道:“找誰?”

張大哥望著雲天道:“陸師弟!”

姚畹驚道:“但是……”

她止住了口,因為她發現張大哥的臉色極其難看。

但是,她覺得張大哥舉止失常了,因為他和陸師兄已有四十年不見麵了,在三兩天之中哪找得著?

良久,張大哥始夷然道:“我已打聽出十五年前,陸師弟曾搬到附近一處大宅院中,現在我得去查問一下,聽說他已有了一子一女,我想總不會訊息全無罷。”

姚畹這才知道,張大哥平日也默默地下了不少功夫,她心中暗暗佩服,口中卻道:“那我走了。”

她正要起步,張大哥道:“且慢。”

姚畹轉過頭來,張大哥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暢聲道:“你若遇上了金師弟他師徒倆,除了我吩咐的之外,你最好不要動手。”

姚畹知道張大哥仍是眷戀著昔日與金師兄的友情,她由衷地感動了,她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異然的微笑,卻不知是同情還是讚美?

張大哥默然地注視著她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旭日的霞光之中,他木然地長歎了一聲,仿佛自己也回享了少年時的快樂。他沉痛地喃喃自語道:“畹兒,不是我不告訴你陸介未死的事,實在是你不能再縱情啦!唉!”

烏雲輕輕地遮住了月兒,天空中忽然響起了一絲電花,那又白又黃的光激,在黑黑的天上織成了一幅令人心寒的圖案。

電光照著一株奇大的槐樹,槐樹下靜靜地立著一個青衫的人,他那臉色白的比電光還要慘然,他口中喃喃地道:“不錯,這地方應該是叫古槐園,這株高達雲霄的大槐樹不是一個絕佳的標誌嗎?但是,又哪來的宅第呢,咳!附近又沒人家,難道……”

忽然,他機警地往附近的林子裏一躲,片刻之間,在漆黑中,飄然走來兩人。

他們默默地走著,有若鬼魅一般,忽然為首的一人抬頭一望黑暗中屹立的大槐樹道:“不錯,正是這兒。”

另一人迫不及待地道:“師父,你終於要告訴我的身世了。”

“師父”一字一字地道:“十三年前的一個晚上,我路過此地,恰巧遇到有人尋仇的事,便救下了你,但我隻從一個臨終的婦人口中得知你的名字,此外便一無所知了。”

他們便是青木師徒了。

陸介歎聲道:“天哪!難道我陸某人就此不明不白地度過了一生嗎?”

聽得“陸某人”這三個字,林中人不禁一怔,老淚奪眶而出。

青木道長道:“往事已矣,你隻有再加努力,咱們走吧,你的仇人尚在沉沙穀邊等你呢。”

陸介凝聲道:“不誅金寅達,誓不為人。”

青木語重心長地長歎了一聲。

呼地一聲,他們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良久,林中傳出來了一聲痛苦的嘶喊聲,那青衫的人心中狂道:“金師弟,你好狠心,竟會下此毒手!陸師弟為你折了一臂,還被逐出堡去,你、你、你怎能下手!陸介啊陸介,原來你就是陸二弟的兒子……老天啊,你真會作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