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不在意,要是明日嚴重了你又要怎麼辦?”程道清的聲音不自覺的多了些對病人的教訓。
程澤周輕聲回道:
“我房裏有放著磕傷敷的藥的。”
“你就打算直接用藥敷了?”
麵對程道清的反問,大概是聽到其中有著一絲醫者對不聽話病患的震驚與微怒,程澤周很自覺地閉了嘴。
看程澤周終於老實了,程道清快步走出去,在院中的井裏打了半桶涼水,再提了進來。
庭中沒栽樹,隻是依著牆栽了一排還沒長高的新竹,月光傾瀉在院子裏,如積水空明,清輝映在牆麵,好一處月下光景。
“有些涼。”程道清清潤的聲音到同月色一般。他將放在桶裏的布撈出來擰幹,再疊好按在程澤周的膝蓋上。
今日白天是晴日,雲朵也少,夜裏氣溫便降得快,井裏的水也是涼透了,程道清的手放進桶裏的時候險些被這溫度凍了個寒顫。
“兄長向來這般貼心。”程澤周笑著,方才端粥的時候告訴他燙不燙,現在又記著涼不涼,叫程澤周起了調侃的心思。
因為方位問題,雖然窗戶大開,月色卻沒照進來。一盞油燈放在榻上、程澤周手邊這桌子上,橙黃色暖意如水中漣漪般擴散開,照著這間屋子。
程澤周一隻手還捧著碗,半張臉藏在陰影裏,低頭去看這位為醫的兄長。
應該是因為程道清半跪著為他處理傷口,燭火的光高高照下,將程道清整個人擁抱在內,暖色為醫者的臉描上輪廓,叫他原本清逸的氣質更添了些平易近人,認真的一雙眼亮的很幹淨,仿佛這世上隻剩了這件事。
“澤周。”程道清忽然出聲,但沒有抬頭。
“兄長?”程澤周有些懊悔,他竟盯得有些出神。
“你怪我嗎?”
“兄長在說什麼?”
這問題問的沒頭沒腦,無憑無據,程澤周皺眉看他。
“今日的事。”手上的動作一停,程道清像是在思考著怎麼說,吐出幾個字來。
半跪在地上的青年抬起頭與程澤周對視:
“要是我從小沒有被送出去,很多事便不用你去承擔,你的婚事也不必成為束縛你的牢籠。而且,像今日說的,你與俞家小姐本是青梅竹馬,好不容易做好了共度一生的打算,又因我的出現……”
剩下的話程道清說不出口了,但程澤周懂了他的意思。
“兄長怎麼會這樣想?”這麼問,明顯是程澤周不想回答他,故意要扯著話走了。
但程道清大抵是養在山林裏久了,不知道那些明裏暗裏的意思。他真以為程澤周是在問他,便咬了咬牙說:
“今夜在前廳的時候,我看你……好像哭了。”
程澤周沒料到他這麼說,一時愣住了,偏過頭躲開程道清的視線:
“兄長看錯了。”
這是不願承認了。
話落,屋子裏一時靜默。
“澤周,你還沒回答我。”程道清不知道是真的不會看臉色,還是不願放過這次機會,再追問上去。
“莫要叫我澤周,”程澤周的神情淡淡的,臉上的笑意在燭火的跳動中看不出真假,
“兄長還是想個其他的稱呼吧,澤周一般隻有秦璿與聲兒這麼叫我,兄長這麼喚我,我不自在了。”
這語氣充滿著玩笑氣,可程道清沒有對上的那雙眼裏卻沒有任何說笑的意思。
程道清才恍然發覺,程澤周喚程家父母是“父親、母親”,而喚自己是“兄長”,這大概不是表示親呢,而是程澤周給他們的身份做的標記。
有了身份得了定位,那便不要越界了……
程澤周可以和他兄友弟恭,但不能試圖撕開一道口子,進去他的私人領域。
“那阿程,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程道清用的是姓,連著兩人身上血肉關係的姓
可能程澤周也沒想到在再三打岔之後,程道清還能問出第三遍。感覺到程道清將失了涼氣的帕子換下,又墊上了新的。
“我其實很羨慕聲兒,這麼多年裏,她看著是最自由的,生在這麼鼎食鳴鍾的家族裏,她卻不用活的怎麼累,去學女兒家的女紅刺繡,掌家要的算賬管家,不用擔著家族榮寵……”
程澤周邊說著,邊望著燒了快半的燭火。程道清終於等了他開口,靜靜地在一旁,不打斷,就這麼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