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選秀(1 / 3)

大祁後宮,砌雲殿。

今日是選秀之日,殿內眾美雲集,環肥燕瘦,但上位正中穿黃袍的男人,麵無喜怒,眼眸微眯,一副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大祁的選秀規矩不同前麵諸朝,僅從官員之女中選擇。官女奉召進京後,先由皇後在端午門外甄選一遍,被選擇留下的官女,才能被稱為秀女。

秀女留在京裏的數月,在京家中有別館的秀女居於別館,沒有的就住在官驛,由教養嬤嬤教導數月宮禮、宮規,又講述女戒等關於婦德的言論,才允邁進宮門參加正式的殿選。

殿上的秀女都是經過一輪甄選留下的,本差不到哪去,揣測聖意不濃的原因,大約是這些秀女雖然姿色各異,卻大多有兩個共同特點,一個是把自己養得珠圓玉潤,而另一個是大半都穿著大祁十分流行的過風裙。

大祁由建武帝孫昭建國,先帝出身於行伍,大半生都在行軍打仗,性格直爽,十分偏愛豐滿的女子,曾言,女子豐盈再著過風裙,儀態萬千。

故自先帝時起,但凡秀女選秀,都喜好穿著這過風裙,這一風俗一直也遺傳到了景隆帝這一代。

雖是如此,此間仍舊有少數幾個不穿的,這些女子看似異類,其實卻多是當朝大官家的女兒,皆是知道皇帝喜好,故意為之。

然而候在第三排左首數第五名等待覲見的——杜綿期,不僅體型輕盈,而且並沒穿什麼過風裙,她父親可不算什麼大官,不過區區駐紮邊洲的從六品上牧副監。

杜綿期現下穿著一身簇新的青梨色留仙裙,被裙子墊高的削肩平添含蓄的貴氣,而收腰的剪裁,使得她蜂腰凸顯,出塵若仙。

她裙擺處略顯得有些寬綽,並沒有修改,這一點倒讓周遭秀女覺得她家貧,準備不出過風裙,臨時找了一身衣服來湊數。

綿期的父親從六品俸祿確實不高,但準備一套過風裙的錢也不是沒有。她是家裏嫡出的長女,杜昌年的正妻荊氏怎會不給自己心愛的女兒準備華麗的過風裙呢?

不管是秀女還是皇帝恐怕都想不到,穿著這留仙裙來參加殿選,完全是綿期自己昨天臨時改的主意。

數日前,大祁邊界的萬枯林,綿期就殞命在那裏。

那個把她拐出宮,跟她承諾一生一世的男人,居然為了自己活命把她丟在漆黑寒冷的森林中,自己跑了……

那時候她中了追兵一箭,失血過多渾身脫力,就連拿石頭割一截樹根吃的力氣都沒有,最後隻能虛弱地躺在雪林中,苦苦支撐了一天一夜,含恨死在了雪林深處。

綿期再次醒來是在京城中的官驛中——

她驚愕地發現自己竟然死而複生,回到了十五歲入後宮選秀的前一天,而陪她前來的依然是她在杜府裏的貼身侍女月兒和星兒,以及管事梁昌一家。

待她向丫鬟徹底問清自己身在何處,和將要做什麼後,她的眼神驟然變得晦澀沉鬱,並且完全不再說一句話,甚至月兒逗著她說她最愛的牛皮糖,她也不搭理她。

這副神色,嚇壞了正在等待伺候她梳洗的兩名丫鬟——星兒和月兒。

她們都是自幼服侍綿期,小姐一向活潑單純,兩人還從來沒見過她有過這樣一副古怪、複雜的表現。

月兒是兩人中最害怕的,她哭喪著臉,繼續逗她說話,見綿期半天一個字都不回應,月兒驚懼得開始劇烈推搡綿期身子。

星兒看她這樣,愣了一下,很快反過味兒,當即欲去找不在房中伺候的梁昌媳婦,想請她來拿個主意。

誰知她剛剛走到房門外,綿期竟又從她身後叫住了她——

“不必去了,我沒什麼事。”綿期叫住她,麵上卻是依舊沉重。

星兒聽到綿期說話,適才的擔憂放下了不少,她走至綿期身旁,眼裏卻含著一絲淺淺的苛責,“四更時候,奴婢過來查看時,發現小姐把被子踢開了,奴婢幫還您掖了掖,小姐肯定是夜裏挨凍了,現下才會著了這樣的魔怔。”

“好像有這麼回事,都怪我放縱自己貪涼了,多謝你有心了。”綿期衝星兒溫和地笑了笑。

綿期心忖,星兒雖則語氣不大好,但卻是真心為她考慮。看來這個星兒,已成長為她身邊小姐姐似的角色,總在時時刻刻得管著她,怪不得她以前會不喜歡她。

不過以前是她不懂事,現在的她恰恰需要像星兒這樣不考慮個人得失,衷心為主的侍婢。

這廂綿期誇讚星兒,倒叫旁邊的月兒有點坐不住了,她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強擠出兩顆淚,上前抱著綿期的袖子開始撒嬌,“奴婢…………也真的很擔心小姐,小姐的樣子可把奴婢嚇壞了!”

綿期偏頭睨著月兒,笑了笑,一掄袖子把她甩開,“你擔心?你若真是真擔心,剛就不會使出吃奶勁兒搖晃我!晃得我膀子都快散開了!我看你是怕我傻了,選不了秀,宮裏人拿你這貼身侍婢問罪吧?!”綿期字字句句皆帶著恨意和疏離,她臉色如常,僅唇角噙著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

被綿期看出心思,月兒駭了一跳,手指扯著袖子,往後連連退了幾步,再不敢多說一字。

長久以來,綿期待月兒的好遠遠超過對星兒的,她甚至將月兒看作是自己的親妹妹,所以她上輩子進宮時知道月兒想進宮,才不顧她娘進京前對她的勸說,毅然就選擇帶月兒進宮。

誰成想月兒非但不念她的好,反而私下出賣她的消息給其他嬪妃,最後還連同他嬪妃加害她,為的就是換回一點點來自高位妃子的信任,有助她自己上位。

這樣的侍婢,她杜綿期要不起,經曆了那些惡心齷齪的事後,她覺得以前不大重視的星兒,這會兒反倒看起來順眼多了。

鬧過這一場,綿期接下來隻讓星兒伺候綿期梳洗,月兒站在一旁遞送物件,房中一時無話。

直到綿期梳洗完又用了早飯,她做出的第一決定就是吩咐粱昌和他媳婦去青樓把她的過風裙,和綴南珠的緞麵繡鞋,並幾件珠釵首飾,拿去青樓賣給妓/女,價高者得。

粱昌家的換好男裝,過來勸了幾句綿期不要賣,但看綿期心意已決,她勸不下來,就默默下樓找自己男人同去青樓了。

綿期知粱昌家的是好心,但這些衣飾是她娘用自己妝奩錢為她準備的,本就不是她一個從六品外官之女能夠擁有的,都穿戴上了反而讓外人議論她爹作風不檢。

況且景隆二年舉辦的這場選秀是景隆帝孫克登基後的第一次選秀。

孫克一生行事小氣,不喜奢靡,是個地地道道的守業帝王。他對於廢料過多的過風裙早就不喜,以前先帝在位,他不好明著反對。

這次選秀大典後兩月內,他就會借故發下禦詔,嚴禁宮中妃嬪和高官家裏女眷穿著奢靡,尤其是指出不能穿過風裙。

故綿期明白,她若是不穿華麗的裙子,不佩戴奢靡的飾品,那她不僅可在裝扮雷同的秀女中脫穎而出,博得皇帝的好感的機會也會更大。

砌雲殿中,經過一輪甄選,前四排的秀女中,皇帝僅僅封門下左侍郎白淞之女白彬為修容,定國將軍陸山之女陸渺雲為充儀,除此之外僅封賜了兩位美人和三位夫人。少數幾名姿容不佳但口齒伶俐的女子,被篩選出來留待進內侍府接受培養,日後好優先選為女官。

最末竟然共有二十來名秀女竟然全都被剔除了出去。

對於這個結果,綿期不能說不出乎預料,如果她的記憶沒出錯的話,上次她參加的選秀,莫說是前四排,就算是前三排秀女中選的比例也遠遠高於這個!

景隆帝登位不久,勢單力孤,正應該是在朝中籠絡人心的時候,為何這次僅僅偏偏選出這麼幾位妃嬪?

老者常說,牽一發而動全身,難道是因為她的重生,使得包括皇帝喜好在內的一切都改變了?

這選秀,她要是選不上倒也還好,至少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再進宮,宮外嫁得再不濟,也比宮裏動輒就要砍頭好太多。她最怕自己選上了,卻偏偏比上次答應的分位還低,那樣對她是大大的不利。

答應但好歹可以有一間狹小的偏苑獨自居住,不需要向其他妃嬪稱奴。

在答應分位以下的禦女、采女雖有品級,但內務監並不會特地向她們派發吃穿用度,而且她們還要依賴於主妃,沒有自由更沒有尊嚴可談。

擔心之餘,綿期更告誡自己現在一定要沉住氣,否則,她現下就亂了方寸,等下不管一切變沒變,她也不會在皇帝麵前有好表現。

第四排秀女自內殿退出後,宣事太監便開始高聲唱諾第五排秀女名姓:

光祿寺卿顧傳中長女顧雨喬,光祿寺卿顧傳中次女顧緣冰,秘書少監段康之女段綠兮……上牧副監之女杜綿期……

上前覲見——

宣令畢,綿期與其他九名秀女一同走至九龍禦踏步下立好,那一刻,她似能感覺到皇帝的目光在她們這排秀女身上一一落下。

十人之中,綿期記得上一世長相出挑的段綠兮被封得最高,被封為寶林;而父親官位不低,長相嬌麗的顧氏姐妹,一個封了寶林,一個封了美人,也算是非常不錯;而她因長相還過得去,故她也得了個答應的分位。

而今次,她不知道還是不是這樣一個結果。

年輕皇帝的目光依次看下去,然而卻在綿期身上停佇了好一會兒,才移到下一名秀女,看過一遍,他的目光又退回去玩味地看綿期,隻不過這次觀看的重點是她的裝扮。

“你——”皇帝聲音很輕,指端從左至右劃過幾個秀女的鼻子,最後停駐在綿期身上,“給朕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