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雷(2 / 2)

徐越手指輕按太陽穴,他指節修長勻稱,纖細漂亮,右手虎口處刺有一朵豔紅的臘梅,那是為了掩蓋陳年舊疤。

“皇上到了年紀,龍體大不如前,太子當然蠢蠢欲動,可我徐越不死,他如何能心安。”

杜祁衷垂眸,不由回憶起當年慘案,低聲道:“督公已為尚書大人昭雪,想必他們泉下有知了。”

徐越看不出傷懷,冷聲道:“如今秦世子雖殘了,但以謝首輔的為人絕不會因此退婚。如若長公主不肯了事,非要把這鍋扣我頭上,我便受了這委屈,再送他兒子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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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年紀不到五十,雙鬢卻已見霜白,眼目渾濁,彷如龍鍾老人。

鎏金熏爐內燃起青煙嫋嫋,宮人皆俯首跪著,殿內響起皇帝怒後的咳嗽聲。

司禮監掌印王景蘭近身服侍皇帝,撫背喂水,輕聲道:“來龍去脈有福也講清楚了,秦世子之事確實蹊蹺,但依太醫所言,那一腳確不致殘。

“若真是有福不知輕重故意為之,以又春耿直的性格,哪裏會輕饒有福呢。皇上知道,他是最會約束身邊人了。”

永安長公主聞言冷笑道:“徐提督是會約束人,那日在我府上打了有福四十大板,我當他誠心,他卻使巧來蒙我,這才兩天王有福可就能下地了。”

說著又哭起來:“那一腳是不致命,可誰知是不是事後有人不解氣再來害我兒。”

“長公主真是說笑了,徐越與世子無冤無仇,那日不過誤會一場,何來害人之心。

“四十大板於常人或許要命,但有福乃錦衣衛千戶,那傷他受得住,卻不代表我使計誆你。”

徐越在外將永安長公主的話聽得分明,他步入殿內,病殃殃的身姿,深黑的眼瞳盯著長公主笑,繼而在殿中跪下一拜:“皇上,臣來遲。”

自徐家一案沉冤得雪,皇帝便對徐越表現得很上心,提他做了司禮監秉筆,將東廠交給他,足見信任。

徐越身體不好,皇帝見了這病容難免又想起自己每況愈下的身子,心下動容,神色也和緩不少:“起來罷。朕叫你來,是因你管教不力,世子遭此難哪怕不是有福所為,到底因他而起,給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機。

“有錯當罰,即日起有福降千戶為百戶;東廠暫由杜祁衷代管,你有病在身,在家好好養病罷。”

徐越料到是這個結局,心緒無波,叩謝聖恩。

重拿輕放,先前大動幹戈發的一場火更像是笑話。

長公主瞠目失態道:“皇上!”

皇帝疲乏道:“長公主,該罰的也罰了,但昭兒之事確與徐提督無關,早日查清緣由才是要緊。”

永安長公主當即聲淚俱下:“皇上,昭兒是你看著長大的,他是乖張了些,平日裏愛惹禍,可他到底喊你一聲舅舅,眼看就要成家了,卻遭此事殘了廢了,罪魁禍首卻沒得到應有的懲罰,身為母親如何能甘心啊!”

皇帝氣得又咳嗽起來。

徐越看向長公主偽善的嘴臉,厭惡地轉過臉,再次跪倒:“皇上,長公主今日既認定臣為凶手,想必再查也是多餘,臣就擔了這罪,以命相抵。”

皇帝不語。

王景蘭走下階將徐越扶起來,笑道:“國有律法,事事都像你這般隨意擔責,還要司法作何用。皇上既已斷了你的案子,那便是你無罪。

“長公主不服,不如請三司並查,世子得罪過什麼人,一個個地查,有糾葛的,咱們都請到公堂上問一問辯一辯。總有些蛛絲馬跡,是逃不掉的。”

王景蘭入宮時才六歲,跟著前司禮監掌印薛禮長大的,在禦前三十年,前朝內宮,無人能比。

王景蘭生得一雙鷹眼,眼神銳利,早年隨先帝出征,勇猛善戰,也是從血海裏殺出來的閻羅將軍。

沒人能對抗王景蘭的眼神,長公主在他的注視下渾身發涼,白了臉。

秦昭哪裏經得起查,皇帝這麼年對他已經夠仁慈,動真格查起來,隻怕鎮寧侯都受牽連。

皇帝還不想動鎮寧侯,王景蘭也很懂得給台階下,對長公主道:“長公主為了世子一片苦心,皇上也為此憂心,但事已至此,不如早日為世子查清病因,免些折磨。”

有心之為春風化雨般成了病,長公主固然不服,卻不得不順著台階下,憤憤離了宮。

雷雨徹底停歇,皇帝安寢後徐越才從宮中離開,走前王景蘭喚住他,低聲道:“插手此事將秦昭打殘的人,用意恐怕不止加深你與長公主的矛盾這般簡單。”

徐越頷首:“我明白,老祖宗放寬心,我會查清楚。”

王景蘭深深歎了口氣,仰頭看著天,喃喃道:“下了這麼久的雨,也該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