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坐車的人最多,大多是下遊一個漢族村裏回縣城返校上課的漢族孩子(這一帶沒有漢族學校)。一個個背著書包等在村口,車停下後,父親先擠上車,左右突圍,置好行李,拾掇出能坐下去的地方。然後回頭大聲招呼:“娃!這呐坐定!”又吼叫著叮囑一句:“娃!帶饃沒?”
每每這時,總會替司機失望一回。還以為這回上來的是二十塊錢呢……
那父親安頓好了孩子,擠回車門口,衝司機大喊:“這是俺娃哩車票錢,俺娃給過錢哩!俺娃戴了帽子,師傅別忘哩!”
“好。 ”
“就是最後邊戴帽子那哩!”
“知道了。 ”
“師傅,俺娃戴著帽子,可記著哩!”
“知道了知道了!”
還不放心,又回頭衝車廂裏一片亂紛紛的腦袋大吼:“娃,你跳起來,讓師傅看看你哩帽子!”
無奈此時大家都忙著上下車,手忙腳亂地整理行李,那孩子試著跳了幾次,也沒法讓我們看到他的腦袋。
“好啦好啦,不用跳了……”
“師傅,俺娃是戴帽子哩,俺娃車錢給過哩……”
“要開車了,不走的趕快給我下去!”
“娃,叫你把帽子給師傅看看,你咋不聽?!”
車在一個又一個村子之間蜿蜒著,幾乎每一個路口都有人在等待。
有的是坐車,有的則為了囑咐一句:“明天四隊的哈布都拉要去縣城,路過時別忘了拉上他。他家房子在河邊東麵第二家。 ”
或者是:“給帕罕捎個口信,還有錢剩下的話就買些芹菜吧。另外讓他早點回家。 ”
或者:“我媽媽病了,幫忙在縣城買點藥吧?”
或者有幾封信拜托司機寄走。
車廂裏雖然擁擠但秩序井然。老人們被安排在前麵幾排座位上,年輕人坐在過道裏的行李堆上。而小孩子們全都一個挨一個擠在引擎蓋子上,那裏鋪著厚厚的氈毯。雖然孩子們彼此間互不相識,可是年齡大的往往有照顧大家的義務。哪怕那個年齡大的也不過隻有六七歲而已。隻見他一路上不停地把身邊一個三歲小孩背後的行李努力往上推,好讓那孩子坐得穩穩當當。每當哪個小孩把手套脫了扔掉,他都會不厭其煩地拾回來幫他重新戴上。
還有一個兩歲的小孩一直坐在我對麵,緋紅的臉蛋,蔚藍色的大眼睛,靜靜地瞅著我。一連坐了兩三個小時都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動都不動一下,更別說哭鬧了。
我大聲說:“誰的孩子?”
沒人回答。車廂裏一片鼾聲。
我又問那孩子:“爸爸是誰呢?”
他的藍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望著我。
我想摸摸他的手涼不涼,誰知剛伸出手,他便連忙展開雙臂向我傾身過來,要讓我抱。真讓人心疼……這孩子身子小小軟軟的,剛一抱在懷裏,小腦袋一歪,就靠著我的臂彎睡著了。一路上我動都不敢動彈一下,怕驚擾了懷中小人安靜而孤獨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