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請求母親體諒自己的選擇,她說:您把我當男孩子使,結果我擁有了男孩的豪氣;過早地承擔家庭重擔的結果,使我有了責任感;在最不該沉重的年齡,我已經一點一滴地積累起了自己的思想。既然穿上警服,我就要當最出色的警察。我已經與自己的理想唇齒相依。好兒女誌在四方,我恐怕隻能在您牽掛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實現自己的理想,我有能力讓自己的一生活得健康向上。
安琪早就想好怎麼安排母親了,她說:我能愛您一輩子卻不能守您一輩子,我不想做跟您一模一樣的女人。好在您的身邊有妹妹,我會寄錢給你們,還會把獎章寄給你們。您就當養育的是一個兒子。一個有出息的兒子。
安琪還委婉地告訴母親一個道理:以我的成績和表現,留校或是進北京,都有很大的可能性。但是,我放棄了。我後退一步是為了前進兩步。在北京實習了一年,說實話,我不喜歡那裏,那是人尖人精人渣薈萃的地方,全世界的人恨不能都把目光盯著那片土地,那裏真是寸土寸金,根本沒有像我這樣的人發展的空間。北京很少有陽光燦爛的時候,天空總是陰沉的濃得化不開。我害怕自己僅僅為了生存,而變得委瑣而伸展不開。我喜歡清爽,喜歡闊大無邊,喜歡在一個空曠的舞台自由自在地表演,喜歡夜深人靜時,數天上的星星。而北京的夜晚很少能看到明亮的星星。當然,我更期望能在大西北找到一個英俊粗獷的男子漢,找到我認為的最美好的愛情。
母親撲嗤一下笑了,女兒骨子裏的浪漫分明是秉承了自己呀。這個拉小提琴的女人,從不後悔自己在年輕時做過的事情,坐火車到大西北與安琪父親舉行婚禮,是她這一生最得意的傑作,也是最浪漫之作。她確信,一切都是命裏注定。女兒也注定與大西北有不解之緣。
信了佛的母親,沒有想不通的事情。她說:琪兒,你去吧,有你父親給我留下的愛情回憶,足夠我好好地生活下去。
安琪堅持不讓母親送行,她想自己仰天大笑出門去,不願意看一家人悲悲泣泣的樣子。臨出門前,母親給安琪縫了一件紅背心,又在女兒的手腕上係了一條細細的紅絲繩。母親說紅色避邪。
三
安琪義無反顧地踏上了西去的列車。她買的是上鋪,5號車廂6床;艾山江比她早五分鍾上車,也是上鋪,6號車廂6床。他們是一廂之隔的鄰居,卻無緣相識。這似乎注定了,從一開始他們就被什麼東西隔著,是需要付出某種努力才能貼近對方。那道屏障其實很薄,隻需一句話,一用力,一個偶然就可以穿越的。那時,緣分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通往M省的路途需三天三夜。第一次走這麼長的路,安琪沒有疲憊感,隻有好奇和興奮。她像一條沉入海底世界的歡快的魚兒,眼觀六路耳聞八方,動輒從上鋪滑下來,再躍上去。三天裏,她已不計其數不厭其煩地重複這個過程。三天裏,她總愛把鼻子貼到車玻璃上,看不夠窗外的風景。那風景是變幻的,越往西走越空曠,越往西走村莊越稀落,紅柳樹、沙棗樹、戈壁灘、胡楊林、參天白楊、鹽堿地、古城遺址、騰格裏沙漠、頭上係著白毛巾的陝北漢子、兩腮被高原的紫外線曬得通紅的天水姑娘、趕著一群羊往深山裏走的西北娃、騎在馬背上的沉默的中年男人、在站台上嘰裏咕嚕說著民族語言的婦女,都令安琪興趣盎然。列車載著她,經曆了那麼多她自身以外的東西。一路上最讓她激動不已的是,這是一次歌聲之旅。從一上車開始,列車播音室就一遍遍放西北民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