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近日有蘭姨娘伴著,心中甚是相得,當年沈氏月娘離去,那般花容月貌,又識文斷字兒的一個妙齡佳人兒老爺心中確實難舍,然****終究抵不過嫡子嫡女的命重些,況那月娘自進了周府便是一副不甘願的樣子,老爺百般遷就與她,她依然鮮少展露歡顏。天長日久,老爺便也有些厭倦了,當年允了太太的請求,也有懲戒嚇唬月娘的意思在裏頭,不想那人除了要帶著女兒一起走之外,竟什麼都不留戀。鬧了幾個月,竟是到了最後,她連親生骨肉也舍在了這宅子裏頭,從此當真一去不回頭。這一晃,那人已走了九年,當年她的決絕,離府時懷抱幼女聲聲喚嬌兒的淒艾還曆曆在目。如今這蘭心有五分貌似月娘,卻比月娘知情識趣。
月娘當年為著不甘願做貴妾,聽聞在沈府曾尋死過,進了周府,也是老爺小意殷勤,遷就她的時候多,若不是生了玉妍,怕是難得見月娘給自己個笑臉兒的。那麼倔強的一個人兒,為著那小小的如玉娃娃一般的小七,雖不願,不舍,終究還是心如鐵石,寧可舍了這人間天倫,也決然轉身。
如今,這玉鸞…周老爺想到此處,不由得想到九年前那個夜晚,那是月娘進了周府四年來唯一的一次主動邀約,卻不想酒酣耳熱之際,自己便稀裏糊塗許了她將玉鸞給小七兒貼身兒收著。色令智昏!老爺想到此處,不由搖了搖頭,捏了蘭姨娘的素手一把,提筆做了一首詠夏。蘭姨娘不識字,看著老爺塗塗畫畫,甚是無趣,卻又不敢掃了老爺的興,隻得陪著,老爺哪裏不知曉蘭姨娘這點兒小心思,卻也無妨,月娘當年倒是酷喜讀書,卻也拿了愛書做幌子,進府的頭半年,每輪到她伺候時,要麼便是身子不適,要麼便是拉著自己吟詩作對,談古論今,想想當年,自己也是真名士自風流,竟也縱容她如此,怎麼也舍不得對著她發怒,更不願相強於她。若不是半年後太太實在瘋了一般盼著子嗣,使計將她灌醉,怕是這十幾年,縱然她在這府裏,自己也隻能看畫兒一般地幹看著她罷了。都說世事難料,曾寧願嫁個山野農夫也必要做正頭妻子的俏麗小姨當年在太太的一壺回春酒灌下肚後酩酊大醉間與自己一夜春風,便珠胎暗結,自此後才漸漸認了命,終究也是伺候過自己幾年的,如今玉妍聰敏嫵媚,實在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老爺想到此處,不由得歎了口氣。
“老爺,外頭關媽媽回稟說太太請老爺呢。”小廝旺月在外頭通傳道。
老爺到了文賢院,見太太垂著頭,拿帕子拭淚,玉茹也眼圈兒泛著紅,在一旁給太太捶背,沈媽媽和周總管默立一旁,“周興,三姨娘可是不願交出那玉鸞”
“回稟老爺,三姨娘說除非在四姑娘與江家定親之前給七姑娘再定一戶滿意的人家,還說…”老爺立目瞪過去,周管家不由得一抖,“三姨娘還說,那玉鸞就在江北。”
說罷,周管家退後了一步,低下頭屏息凝神。“哼哼,果然聰慧!”老爺不怒反笑,盯著廳中的古董仕女青瓷瓶,微微眯了眼。
“將長往京裏二老爺府裏送信的那信鴿兒捉了來。”周管家得了吩咐,忙不迭退出了正房,沈媽媽戰戰兢兢,恨不能將頭埋進胸前。
“她,看著可還好?”沈媽媽撲通跪倒在地,“回稟老爺,好,三姨娘好。”老爺望著沈媽媽,又抬眼看了看坐在榻上,麵現惱怒的太太,終究歎了口氣。“讓二弟妹寫封信到祖宅吧,怕是還有轉圜。她二人在閨閣之中便就相投,卻不想幾個春秋輪轉卻都入了我周家門,雖有做妻為妾的分別,二弟妹那些年待月娘卻是一如既往。從不曾輕瞧了她去。月娘也是由她雪片兒似的來信勸著,才肯誕下玉妍。如今咱們將玉茹占了妍兒的婚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也就指望著二弟妹能為了大局著想,勸上她一勸,交出玉鸞,順利與江家把婚事定下來。”
太太聽著老爺提起三姨娘時,語帶傷感,心下頗不自在。想要發作一番,數落三姨娘幾句不是,卻被玉茹猛地按住,太太回頭見玉茹眼含著乞求,心中黯然,便不作聲。老爺見太太如此糊塗,都已到了此時,還是一副尖刻的嘴臉,不由心中煩厭,甩了袖便去了書房。周總管捧著信鴿兒遠遠見老爺往外院兒行去,立在原地看了正房一眼,想著此番在祖宅中見著的三姨娘,似比在府裏的那些年更青春年少了些,笑容也多,麵目上不見了哀愁,獨獨見了七姑娘的畫像,落了淚,捧著七姑娘的繡品和詩稿子像是得了金寶貝似的。讓人心生惻然。沈媽媽自正房出來,驚得周總管回了神兒,忙忙地捧著信鴿兒往外院去追趕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