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胡適去杭州養病,造訪南山煙霞洞,借住友人金複三居士在清修寺的房子養病。在杭州讀書的表妹C聽聞胡適抵杭,便頻頻上山造訪,暑假開始,她索性搬來與胡博士隔壁而住。這樣的交往,山風明月,似乎並無越軌之處,此二人整日裏也無非讀書看報,聊天散步。這種戀愛,對於胡適來說,仿佛是續接一場未完成的初戀,在美國同W戛然而止的戀愛,此時被搬到風景如畫的杭州。在這場戀愛裏,胡適享受到的,是在與江冬秀婚姻中找尋不到的文藝氣質:聽風、讀畫、吟詩。此種戀愛,從五四開始,便吹遍神州大地,文人墨客趨之若鶩,可事實上,這種戀愛真的可靠嗎?
多年之後,曾經在赴港之前去杭州小遊的張愛玲,就曾以西湖為故事背景,寫下小說《五四遺事》。故事中,張愛玲以一貫的反諷姿態,顛破五四浪漫愛情的神話:羅某人最後的坐擁三美,支起桌子就能開一桌麻將,到底不還是沒能走出封建婚姻的藩籬嗎?其實,話說回來,封建婚姻未嚐不好,隻要兩情相悅,亦能白頭到老,關鍵是要看男女雙方如何去對待,婚姻的問題,不該隻出在“封建”二字上,男女兩性的博弈,各朝各代,綿延不絕,即便是在今天,女性解放的口號喊得震天,圍城裏的困擾,依舊存在。從這個角度看,江冬秀當年的奮力拚殺,更覺可貴,她的舉動,對今天麻纏在婚姻中的女性,格外具有指導意義。
也許當年,胡適就根本沒想過要離婚。三個月的戀愛,好比他婚姻生活的味精,調配出絕美菜品。可十月一到,理性的胡博士,還是照樣回北京教課。這段戀愛,仿佛水過沙地,眼看便會了無痕跡。
是徐誌摩泄露了天機。詩人回到北京,竟對嫂夫人透露了“煙霞門”事件。
她生命的全部精彩,都是他帶來的,失去了他,就等於失去未來。江冬秀不能不孤注一擲!她一手扯過一個兒子,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聲淚俱下,台詞大致如下:“你好!你好!你要那個狐狸精,要同我離婚!好!好!我先殺兩個兒子,再自殺!”一哭二鬧三上吊,封建時代農村婦女表達不滿的手段,無非自殘。拿刀劈開婚姻生活的路,這樣戲劇化的場景,現在恐怕隻能在懷舊港劇裏看到。
秀才遇到兵,習慣喜歡說理的胡適被震懵了。一旦離婚,玉石俱焚,胡適不能不慎重考慮。
江冬秀的一把刀,徹底宣判了C的出局。婚戀的戰場,從來都是你死我活。河東獅一吼,C女士再沒機會走進胡適的生活,雖私下裏有來往,卻終少了長相廝守的完美。1925年,C女士畢業離開杭州前,給胡博士修書一封,博士回複詞作一首:“多謝寄詩來,提起當年舊夢,提起娟娟山月,使我心痛。殷勤說與寄詩人,及早相忘好。莫教迷疑殘夢,誤了君年少。”
沒想到C女士卻癡心不改,精神上執著追隨胡博士,先入東南大學,選擇胡適未竟的農學專業,之後又赴美留學,選擇胡適母校康奈爾大學,從事農學研究,終身未嫁。當然,這是另外一段佳話。
夫妻之間誰占上風,誰處下風,往往需要一個事件來奠定。唐僧原本如何敵得過孫悟空,可一頂花帽下來,金箍縮額,緊箍咒一念,孫悟空天大的本事,照樣得投降。“菜刀門”一戰,無疑是江冬秀念給胡適的一首緊箍大咒。我想從這個時候起,江冬秀可能才算是徹底拋棄婚嫁以來的自卑,理所當然地在胡適的生活裏,扮演一個王後的角色,胡適對她,隻能以柔克剛,即便是一個水果刀飛到臉上,他也不過嘀咕幾句了事。
不成功便成仁,有了這勇氣,江冬秀扭轉乾坤了。她把舊女性在家庭裏的地位,提高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從此,胡家便有了一套新“三從四得”: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說錯要盲從;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記得,太太打罵要忍得,太太花錢要舍得。
細細品來,胡適先生當真是經濟適用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