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張兆和:理解萬歲(2)(1 / 1)

蘇州娘家已經返回合肥避難,這讓她放心,她自己也已經儲租了可吃半年的米,她要實行省吃儉用,用餘款還可以過舊曆新年。她開始念叨沈從文的打腫臉充胖子,錢上大手大腳:“我這三四年來就為你裝胖子裝得夠苦了。你的麵子糊好了,我的麵子丟掉了,麵子丟掉不要緊,反正裏外不討好,大家都難過。所要的錢我已寫信給大姐,她當會如數寄二百給你,這邊所剩無多不能寄你。”

從這裏看,沈從文應該寫信找張兆和要過錢,張兆和由此覺得沈從文花錢太大手大腳,因此來了一段“教訓”,沈從文花錢是大手大腳嗎?如果是,又為什麼會這樣,我們不妨做出一點揣測。兩種可能。一種是沈從文在逃難途中,遇到了一些緊急事件(譬如幫助朋友),所以錢上麵很快就緊張起來;第二種可能是沈從文先生確實花錢沒數,沒有沈夫人勤儉持家的勁頭,覺得有錢花就花,隨意得很。再追問下去,沈從文先生為什麼花錢隨意,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他早年,很受過錢的苦。

沈從文從湘西來北京求學的時代,那住是“黴而小”書齋,吃飯經常賒賬,冬天冷得哆嗦,鬱達夫來看望他,看得不忍心,便送了他一條圍巾,請他吃了飯,飯後還把找的零錢給他。這樣一位窮苦孩子,可以說是狠受過錢的壓迫的,等到他當上了大學教授,手裏有了點錢的時候,他用錢隨意一點,也是情有可原。可在當時,自小家庭生活相對優渥的張兆和,也許真的無法理解丈夫的這種行為--怎麼可以這樣花錢而不會用錢?這種溝通上的錯位,也許誰都沒有錯,充其量隻能說是人生觀或者價值觀不同,有待磨合。但是這種磨合,卻在有意無意間,給當事人帶來了痛苦。

1937年10月,沈從文離開北平兩個多月,他們的朋友也開始勸張兆和南下,可張女士依舊保持樂觀,好像算定這場戰事不久就會了結,她希望等春暖花開再從從容容上路,或者歡迎朋友們北來。作為一個要操持家務顧全大局的主婦,她繼續負責糾正沈從文生活上的弊病,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洗衣服弄糙了手,不怕吃得差,不願意沈從文逼著自己穿高跟鞋做頭發。

沈從文先生有時候很矛盾。小說中,他是批判紳士階級的,可在現實生活中,在三四十年代,他又的確是在往紳士階級努力。希望自己的愛人美麗一些,再美麗一些,也是他免不了的私心。可這在幹練的張兆和那裏,完全是多餘。

張兆和的一生,大概都是在追求樸素而近自然。看她那些照片,濃妝豔抹的一張也沒有的,有的隻是清風一縷,很家常,很天然,要麼梳著辮子,要麼是短發,迎著風站著。較小曼徽因們,又是一種味道。她像是田埂上的一株野百合,天性混沌未開,然而外表上,又有一種倔強的清麗。

沈從文為她的這種美所吸引,可對她的這種倔強,則有點不理解。進而,他開始有點對自己的愛情沒信心了。1937年11月6日,離家不到三個月沈從文,從武昌給張兆和發了一封長信(其間的沈從文的信應該還有,但現在似乎看不到了),表達他對於張兆和不肯南下的疑惑。在信中,沈從文把自己柔軟的一麵表露無疑。張兆和不在他身邊,他總是感到一種精神上的異態,精神上飄飄蕩蕩,不知所歸。他覺得在那樣一個時代裏,能在一處,不管過的是什麼日子,總比離開好,兩個人的幸福,還是同在一處,才能得到。

沈從文像是一個愛情至上的浪漫主義者,張兆和則仿佛是理想的現實主義者。張兆和的不南下,讓沈心焦不已。他自己揣測,並對每一種揣測做出了應對:“你是不是僅僅為的怕孩子上路不方便,所以不能下決心動身?還是在北方,離我遠一點,你當真反而感覺快樂一點,所以不想來?不拘哪一種理由我都能了解而原諒,因為我愛孩子也願意讓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