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的溫柔的勸解,讓讀者一下子就把同情拋向了他那一邊。舊女性的世界裏有句俗話,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隨”字表現了多少無奈。可放到新女性這裏,張兆和有自己選擇的自由,反過來,倒是沈從文感到無奈了,一個短暫的分離,甚至讓他對愛情產生看法,雖然他的口氣是那麼彬彬有禮:“你即或是因為北平有個關心你,你也同情他的人,隻因為這種事不來,故意留在北京,我也不妒忌,不生氣。”
“這種事”恐怕是沒有的。但從文先生寫出這些話,造出一個假想敵,就已經算是莫名地妒忌與生氣了。隻是這氣,他沒辦法、也不會朝著愛人撒,他似乎是匍匐在愛神麵前的。對於愛情,他始終懷著一種敬畏,在與張兆和的戀愛中,他不無鄉下人的自卑。他是在疑心了,可他又連忙解釋,反複申辯,表明如果張兆和遇到“這種事”,不必考慮他。他那莫名的悲觀,讓他陷入到幻景之中,他甚至從這幻景裏,得到了暮年孤寂生活的啟示。
沈從文這封信寫得孤苦可憐,恐怕是寄望著能以情動人。可沒想到張兆和女士根本不接招。十一月九日的信中,她感慨:“這次我的堅留不走,真可算不錯,不然路上二十來天的顛簸,大大小小六口人,就說路費他們借給我,孩子們同我到地後一定都得生一場大病。”當然,這個時候,張兆和應該還沒有收到沈從文那封發自武昌的信。
張兆和收到信後的反應怎樣,在現存可見的信中,我們並沒有看到1937年11月中旬到12月中旬的通信。到了十二月十四日的信,張兆和的筆觸裏又露出柔情,開頭一段家居景色描寫,好不靜謐。南京已經淪陷,她還是決定留在北平。
從家書的行文看,張兆和應該是個利落的女子,說一不二,性格沒有那麼多矯揉造作的東西。她對於沈從文的批評,往往不乏犀利。友人南下,沈從文為路線的事可能責怪過張兆和,張兆和立刻回擊:“我希望你凡看一件事情,也應替人想想,用一張口,開闔之間多容易啊,這是說你對日常事物而言,惟其你有這樣缺點,你不適宜於寫評論文章,想得細,但不周密,見到別人之短,卻看不到一己之病,說得多,做得少,所以你寫的短評雜論,就以我這不通之人看來,都覺不妥之處太多。以前你還聽我的建議,略加修改,近一二年你寫小文章簡直不叫我看了,你覺得我是”不可與談“的人,我還有什麼可說!”
這是張兆和由生活談到沈從文的創作,她的這種看法,有一定的道理,沈從文的小說散文都非常好,評論可能就欠缺一點。但是她的這種指摘中,我們似乎還是能捕捉到一點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對於南下與否的爭執,可能讓她也有點冒火。在她看來,南下的條件根本不具備,為什麼要盲目南下,她有她的道理,這種道理在哪都說得通。
日子過得很快,1938年來臨了。沈從文夫婦依舊在為南下的事焦灼著。1938年1月,張兆和在信中再次強調了不能南下的理由:路費不足、天氣尚寒、沈從文自己也是居無定所。並聲明如果有了錢,可以寄來,有了路費,她才可以隨時上路,膽也壯多了。
張兆和似乎對寫信這件事情有獨鍾。戰爭毀掉了一切,她獨對兩樣東西毀掉了要心痛不已,一個是大大的相片,一個是婚前沈從文寫給她的信。她曾為沈從文有愛寫信的習慣感到欣喜,她說在那家書抵萬金的時代,她應該是全北京城最富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