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蔣碧微:雙城紀(1)(1 / 1)

看蔣碧微,並不覺得她是一個絕色美人。在徐悲鴻那些以她為模特的畫像裏,蔣碧微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毛茸茸的光。她抱著貓,或是閑臥著,有一種少女的恬靜。可到了自傳裏貼出來的一張作者相,她便是一身旗袍斜坐在沙發上的少婦,翹著腿,嘴角微微下拉,露出一種微苦凝重的神色--不知道怎麼的,隱隱感覺如此相貌的女子,是屬於得理不饒人的類型。

一個是名聲卓著的畫家,一個是身居要職的高官,蔣碧微一生遭遇的兩段情,堪稱奇崛。

蔣碧微是那個時代出走的娜拉,她走出家庭,尋找愛情和新的生活。她也是為了逃婚。表麵上看,她反對的是封建包辦的婚姻,那個不學無術相貌平平的査姓男子,並不符合她理想中的愛人形象。她以十幾歲的年紀,同徐悲鴻私奔去日本,輾轉反複,最終拿官費去歐洲求學--蔣碧微人生的起步,一方麵靠她的膽識,一方麵可能靠著她的直覺。年輕英俊、才華橫溢、身世波折的徐悲鴻,引起了她的同情和欽佩,一瞬間的決心,成全了這樣刻骨銘心的出走。

這樣一對璧人的出走,不由地讓我們想起魯迅筆下的涓生和子君:子君最後的離開,傷心無奈。蔣碧微不同,她是依偎著男人走出來的,赴歐幾年,她也並未學得多麼過人的生存本領。但在她的天性中,存在著一種尖銳的東西,用民間一句俗話說,這是命硬。這個毅然跟隨畫家出走的女孩,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在人生舞台上,扮演不平凡角色。

蔣碧微太亮烈,她的世界,沒有回頭路。她似乎從不懂得退一步海闊天空,她是愛情疆域的女戰士,身披鎧甲,手握長矛,長驅直入。當年撕心裂肺的婚變裏,蔣碧微的表現可謂剽悍:她見到徐悲鴻孫多慈並存畫中的台城月夜圖,當即沒收,聲稱隻要她在世一天,此畫便不能公之於世;孫多慈送楓樹苗給老師,蔣則當機立斷,讓人把樹砍了作柴燒;徐悲鴻為孫多慈印畫冊、做宣傳、謀求留學的官費,蔣便寫信給負責留學的中方代表,橫插一杠子(據蔣後來聲稱,孫的留學本來就沒機會,這算辯解嗎?)。十幾歲就陪他流浪天涯,功成名就的徐悲鴻,在蔣碧微看來,應該完完全全屬於她一人,怎能與人分享?

可她偏就看不到,兩人性格追求上的巨大差異,已經讓他們越走越遠。蔣碧微識大體、顧大局,在世俗的世界裏,她玩得很轉,事事擺在麵上,讓人說不出半個不字。可這種看似天衣無縫的苛刻,對於徐悲鴻來說,卻是有苦說不出。他的行為為人詬病,他的舉止被指為不可理喻,可恰恰是這種“不可理喻”裏,我們看出了一種藝術家獨有的天真。相形之下,反倒是蔣碧微顯得有點處心積慮了。

在與孫多慈交往之初,徐悲鴻就曾向蔣碧微說明過情況,胸懷不可謂之不坦蕩,離婚的時候,他也悉數滿足她的要求,一百萬加一百張畫,這是蔣碧微終身的物質依靠。可蔣碧微呢,她與張道藩何時開始,她是否曾與徐悲鴻交涉此事?寬己嚴人,這個一向自認為占據道德高地的女子,最後反而陷入了一種尷尬境地。雖然在回憶錄中,蔣碧微把我與道藩的故事講得如夢似幻,堪稱現代的愛情典範,可張道藩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以懷柔策略,奪取二嫂的做法,怎麼也算不上光明磊落,政客的愛情遊戲比起藝術家的來,多少有點陰森森。

麵對婚姻的衝擊,蔣碧微在回憶錄中把自己描述成一個竭力挽救的姿態:他諸多不義,奮然出軌,她替他掩蓋,保住名聲;他深陷廣西,拋棄家庭,她不顧安危,毅然前往,勸他回南京。這時的她,可能真的是想挽救這場婚姻,但徐悲鴻的心思此時顯然不再此處。這是感情的陰差陽錯。等到同處重慶,他向她求和,她又不願意去原諒這個被別人拒絕的徐悲鴻:鑲有慈悲二字的極大的紅豆戒指,給了蔣碧微太大刺激。可蔣碧微為何不懂得,此時正是她收複失地的大好時機,以前這麼的苦都過去了,丈夫要回家,為何還要拒絕?然而這就是蔣碧微,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