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走高飛的人通常是要去做大事情的，黃玲玲顯然不能夠，因此她所謂的遠走高飛，至多是一種心裏的距離罷了，現在，她走出的實際距離隻有六華裏。學校的看門人仍是那個老魏頭。老魏頭的一張臉總是髒兮兮的，沒洗過的樣子；牙齒黃黃的，見到校長的時候才肯露出來。黃玲玲朝窗口裏麵的老魏頭笑了笑，就要走進去。老魏頭可是沒笑，喊了聲站住，就從傳達室裏走出來，對了黃玲玲左打量右打量的。黃玲玲說，魏師傅，連我都認不出了？老魏頭說，你是誰，進來做什麼？黃玲玲說，我是三十二班的啊。老魏頭仍然不肯笑，說，三十二班不早畢業了？
黃玲玲說，您是真認不得我了啊？
老魏頭不說認得，也不說不認得，隻問，你找誰？
黃玲玲曉得老魏頭的六親不認，但挨到自己頭上，總是有些不快，隨口答道，找我們老師。
老魏頭說，你們老師是誰？
黃玲玲說，唐敏之唄。黃玲玲心想，他是要堅持不認識我了，多麼可惡啊。
更可惡的，是老魏頭堅持打電話給唐敏之。
黃玲玲氣道，打什麼電話，以為你這是中南海啊。
老魏頭說，這是規矩。說完顧自進屋撥電話去了。
事實上，黃玲玲最不想見的就是唐敏之了，天曉得她如何就說出他的名字來。但想見的人她又不想說出來。她站在窗外看著老魏頭粗黑的手指撥得電話嘩啦嘩啦響，心也像被那手指劃來劃去似的。
唐敏之是她的班主任老師，她能想象出他見到她時會有怎樣的熱情。唐敏之對女生的熱情在學校是眾所周知的，男生與女生發生衝突時他從來站在女生一邊；上課回答問題他從來隻叫女生；他與女生談話從來是笑容可掬的模樣。大家議論他是沒討上老婆的緣故，把對老婆的想念全轉換給女生們了。因此女生們就對他不大恭敬，常常黑了臉話說得如吃了炮藥一般，高興的時候也隨意開他的玩笑，說他高高的前額猶如智慧的源泉，而他瘦小的身材則是靈活的體現，再加上長長的手臂大大的眼睛，他簡直無一不具備祖先的特征呢。他卻是怎樣都不會惱，反咧開嘴嘻瞎地笑，有時會說，瞧這孩子，瞧這孩子。黃玲玲一直搞不明白中學老師裏怎麼會有唐敏之這樣的人，她對他的反感還因為他對黃玲玲有過一次親近的表示，那是在唐敏之的宿舍裏，唐敏之無論如何要借給黃玲玲一本書看，那是一本便於高考複習的輔導書，他說他的書從不借人，唯想借給她一個人。黃玲玲推說沒時間看，就慌慌地逃走了。後來的日子，黃玲玲總記起他拿了一本書亮亮的腦門向她靠近的情景。那情景使她索性對功課不再努力，她的學習本還不壞，但她更喜歡給唐敏之以有力的回擊，從此，她的高考便徹底地絕了希望。
黃玲玲穿過操場，老遠地就見唐敏之開了門迎接著她。
黃玲玲說，唐老師您好。
唐敏之說，沒想到你會來看我，快請進。
黃玲玲從唐敏之跟前走進屋時，唐敏之順便拍了拍黃玲玲的肩膀。
黃玲玲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在唐敏之對麵坐下來。
唐敏之看一看黃玲玲的臉，說，曬黑了啊。
黃玲玲笑一笑，並不答話。
唐敏之又看一看黃玲玲的手，說，手也變粗了啊。
黃玲玲仍笑而不答。
唐敏之歎道，到底不如在學校的好。
黃玲玲開口道，誰也不能上一輩子學的。
唐敏之說，可像你這樣的，總是可惜了。
黃玲玲說，習慣了，倒也有學校沒有的快樂。
唐敏之說，快樂就好，可我聽說，你過得並不快樂呢。
黃玲玲便眼睛望了窗外，不再說什麼。
唐敏之說，能對我說說麼？黃玲玲說，也沒什麼，一點點小事情。
唐敏之說，不相信老師。
黃玲玲說，的確沒什麼。唐敏之有些窮追不舍道，來找我，不會沒有原因吧。黃玲玲說，隻是順便看看。
唐敏之的神情變得更加堅決起來，說，即便是小事情，就不能對老師說一說？
黃玲玲說，真不值得說的。
唐敏之說，是你老師不值得聽吧？
黃玲玲說，老師說哪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