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麗平說,可是我倒不想跟你告別。
白麗平轉過身去,眼睛望了窗台上的盆花。
黃玲玲說,我打定主意要回去了。
白麗平說,你不覺得,我們倆總是在相互需要的時候聚在一起麼?
黃玲玲說,這一次,你又需要我的什麼呢?
白麗平說,同時你也需要我,需要我為你找一條留下來的理由,其實你才不想回你的農村。
黃玲玲的臉忽然紅了,說,不,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我從來就沒記得需要過你。
白麗平轉過身來,說,你不肯承認也罷,但我需要你,過去需要過,今天還需要,今天晚上我家有個聚會,我正想找你參加,你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白麗平說,你需要認識更多的人,我也需要顯示你這樣一位朋友。
白麗平說,如今大家都掙錢著迷,唯有你看電影著迷,他們會因為少見你這樣的人而喜歡你,自然也就更喜歡我了。
白麗平說,我本來以為不喜歡他們,你一離開我才曉得,人其實是少不得去喜歡別人,也少不得讓別人來喜歡的,若要活得快,倒不如想喜歡了就找來人喜歡,想不喜歡了就拒之不見;想說話了就細細地去說一遍,想不說了就手一揮將他們趕走,就像剛才你見到的一樣。一切的快,靠男人不行,靠女人也不行,自己才是最靠得住的。
黃玲玲有些吃驚地望著白麗平,幾天不見,白麗平仿佛變化了許多。
黃玲玲說,你的理由對我來說並不充分,我並不想認識很多的人。
白麗平說,但肯定有你想認識的人,至少有比華子讓你喜歡的人。
不知為什麼,黃玲玲腦子裏忽然閃過了葉北岸的影子。雖然她覺得不大可能,但她仍對白麗平說道,為了讓你快,也為了對你的補償,我答應留下。
白麗平笑了說,你這個人,倒全是為了我了。
當天晚上,白麗平小小的房間裏坐滿了客人。
白麗平穿了水紅色襯衣,白色的裙子,鮮麗無比地周旋在客人們中間。
白麗平也攛掇黃玲玲著實打扮了一番,將她一條花色長裙穿在黃玲玲身上,使安靜的黃玲玲立時增添了幾分嫵媚。但黃玲玲明白,客人們都是為白麗平而來,她黃玲玲隻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至於白麗平所說的對她的需要,或許更多的倒是在她麵前的一種炫耀。
白麗平忙碌得很,總是剛剛在這裏說幾句話,那裏就喊她過去,她的水紅色上衣在人叢中穿來穿去的,人們的目光便盯了那紅色一閃一閃的,使黃玲玲覺得,那紅色簡直是滲透在了人們的心裏的。即便這樣,白麗平仍是不時地抽出一點空隙小聲向黃玲玲派說某個客人的不是,說,看見沒有,剛才大聲喊我的那位,剛剛當上一家服裝廠的廠長,他總是大喊大叫的,除了有錢,他就剩了大喊大叫了。說,快看靠窗的那位,是個常在報紙上表文章的人,他總是自命清高,等別人找他說話,但他又總不能堅持到底,一旦沒人找他了他就該趕了別人說話了。說,正喋喋不休的那位是個畫家,掙的錢不少,可都給老婆看病花去了,這讓他養成了訴苦的習慣,逢人就喋喋不休訴說他的不幸。白麗平自然也將黃玲玲介紹給了大家,白麗平特別提到黃玲玲在校時學習的優秀和對電影一如既往的喜愛,說這樣一個聰明浪漫的女孩現在真是難得,希望她能成為大家的朋友。客人們便頻頻向黃玲玲點頭微笑,使黃玲玲不由也很生幾分得意,仿佛真成了個難得的人物。這時便有人站起來說道,白小姐這樣看重她的同學友誼,現在也算難得,讓我們為這兩個難得的小姐幹杯。客人們一齊響應,紛紛地舉起杯來。杯裏隻不過是茶水、飲料什麼的,但也阻擋不住人們的興致,碰杯聲立時響成了一片。由於對黃玲玲的介紹,聚會竟是掀起了小小的**。黃玲玲因此更添了幾分滿足,與客人們的交談也主動了許多。
在客人們中間,也有兩位是黃玲玲見過麵的,一是曾被白麗平從家裏趕走的那位,一是市電影公司的李科長,他們都對她顯出格外地友好,就如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般。黃玲玲看出白麗平對他們均是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他們便要從她黃玲玲身上尋找白麗平的影子似的。她便對他們報以同樣的友好,熟人一般地又說又笑,以此也解除自己舉目盡是陌生人的尷尬。她甚至在經過那位廠長身邊時還向他點頭問了好,使那廠長立刻興高采烈地拿出名片給她,並說今後有什麼事盡管找他,用個車報個銷什麼的都不在話下。她克服著在陌生人麵前的畏怯,努力學得如白麗平一般的坦然,這在她無異於一場艱辛的戰爭,她的對手是一個一個的陌生,她則須鼓足勇氣一個一個地將它們打敗。她明知這不是她的擅長,人們眼裏又是隻有一個白麗平的,但她就如同那個表文章的人,是既盼望著別人的主動,又不能守住自己的寂寞,生怕在這樣的場合受了冷落。她想其實白麗平才是這裏的中心,她黃玲玲受不受冷落有什麼要緊。想是這樣想,行動卻又不能受想法的控製,她幾乎是充滿矛盾地周旋在這小小的客廳裏。
白麗平還特意把黃玲玲介紹給一位電影院的男士,說什麼時候想看電影就找他,他的電影院是全市第一流的。那男士對黃玲玲雖也笑容可掬,但目光總是隨了白麗平去的,黃玲玲問了幾句電影方麵的事,他答得含糊簡單,很快便使黃玲玲知趣地結束了。
有一刻,黃玲玲借故去了廚房,為的是鬆弛一下自己,白麗平卻不肯放過她,隨了就跟進來,說,你還高興吧?不問還好,一問黃玲玲倒有些酸楚楚的,心想這一屋的人,也就是白麗平一個知已了,但正是這個知己,才使自己陷入了艱辛之中。黃玲玲便笑了答道,高興,你高興我就高興。白麗平說,看看,還是不高興了吧。黃玲玲說,你就饒我一會兒吧,要是有你的本事,我何苦躲到這裏來。白麗平說,一回生二回熟,慢慢他們就成你的朋友了。黃玲玲說,你倒夠大方的。白麗平說,他們還沒有哪個配讓我不大方的,無非大家見個麵,辦什麼事好通融罷了。黃玲玲不再說什麼,對白麗平的話又默認又失望的樣子。白麗平要去灌一壺水,被黃玲玲搶在手裏,恰好又有入喊白麗平白麗平的,白麗平隻好由了黃玲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