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3)

葉北岸在電影公司裏做個辦事員,平日裏沒多少事好千,隻在辦公室裏翻翻報紙聊聊閑天什麼的。他卻又是喜歡一言堂的,聊起來就沒了別人插話的機會,漸漸的,別人也便少了與他聊的興趣,隻白麗平的小姨文靜、寬容,延緩了一段時間,但有一次他脫口評價人家“端莊有餘,嫵媚不足”,人家也就再沒有與他聊天了。悶得無聊的時候,他便跑到下邊的電影院或是朋友的照相館裏,這些地方卻又個個忙得團團轉,全沒有聊天的時間,他隻好幫了人家去忙,黃玲玲見到他的幾次,正是他這樣竄來竄去的時候。那些天,他還坐在馬路邊上給人畫像,一張又一張的,給錢不給錢的他也不在乎,隻為打時間似的。他還夥同朋友先去了趟南方,又去了趟東北,本想嚐一嚐做生意的滋味,但都因氣候的不能適應而中途返了回來。他總是想嚐試什麼,嚐試的事是具體的,他的內心卻又充滿了浪漫、虛無,麵對了具體便難免失望、煩躁。有時看看電影,或是跟女孩子在一起,還可稍稍安撫一下他浮躁的心境,比如現在,與黃玲玲和白麗平的聚會,就使他心平和了許多,雖知這平和不能堅持多久,他的不安分的本性早晚會使他走出她們的目光走向另一個地方,但至少現在是快的,為了這快他也許會堅持到他能承受的最後。關於這一切,黃玲玲自然不曉得,還以為他是喜歡幫忙的人,偶爾提起電影院和照相館,葉北岸也不說什麼,倒羨慕黃玲玲自由自在,想幹什麼就幹點什麼。黃玲玲說,真要看著我好,咱們就換換。葉北岸說,換就換,除了電影,反正也沒什麼好留戀的。黃玲玲說,看看,還是不想換吧。既不想換,又呆著無聊,倒不如早回來幫我的忙了,至少你跟前還有個聽眾。葉北岸高興道,我巴不得早回來幫你,就怕你不肯呢。

這樣,葉北岸就常早回來了,幫了黃玲玲一起采購,也在廚房裏忙來忙去的,手不停口也不停,說出個什麼都被黃玲玲認真地聽在耳裏,有時還停了手,眼睛望了葉北岸,被葉北岸的說迷住了似的。葉北岸便愈興致勃勃地講了下去。其實,葉北岸的講並無章法,是見到什麼說什麼想到什麼就講什麼,比如手裏擇了豆角,就忽然地感慨道,若是有一天缺了蔬菜,真不知人們是怎樣的活法,接著便講起他的一位朋友,怎樣不滿意國內的生活,便去俄國斯做起了生意。錢是賺了一些,生活條件也滿優越,隻是蔬菜少得可憐,每天三頓飯,頓頓對他都是個折磨,終於有一天他忍無可忍,丟了生意跑了回來。黃玲玲就說,是啊,缺了蔬菜,人們真是沒法活呢。但葉北岸的感慨有時也是挺混亂的,今天說了離開蔬菜不行,明天卻又說離開愛不行,並講了他的一對同學生生死死的戀愛故事,說他們家境貧寒,平日裏雖是節衣縮食,卻依是形影不離歡聲笑語,但好景不長,女的忽然出車禍而死,盡管車方賠給男的上萬塊錢,男的卻悲痛欲絕,終於還是絕食身亡,隨了那女的去了。黃玲玲就又說,是啊,缺了愛;真是最痛苦不過的事,可是,蔬菜和愛,離開哪個人們更沒法活呢?葉北岸望望黃玲玲,有些為難的樣子,說,最好都不缺少。

黃玲玲說,倘若非缺少不可呢?葉北岸想了想,說,那就缺少蔬菜,蔬菜怎麼能跟愛相比。接著他又講了一部愛電影,試圖證明愛的重要。但剛剛講完,他望著黃玲玲疑惑的目光,忽然又想起了另一部電影,他說,不對,說到底,人最怕的不是沒有愛,而是心靈的孤獨,他便又向黃玲玲講了這另一部電影。他很有幾分激動,不知是因為電影,還是由於他新的想法,電影講完,他興奮不已地說道,黃玲玲啊黃玲玲,是你的目光讓我有了靈感呢。黃玲玲不由得心頭一顫,故作玩笑似的說道,你不會把我當作了方小玉吧。葉北岸認真道,方小玉的目光讓我不斷地肯定自己,而你的目光是讓我不斷地推翻自己。黃玲玲說,你是喜歡肯定自己還是喜歡推翻自己呢?葉北岸說,我也說不清,或許都喜歡吧。話是隨隨便便地說了出來,兩人卻又都從對方的話裏覺出了弦外之音似的,便忽然地沉默下來。待白麗平下班回來,兩人已將晚飯做好,一樣一樣地擺在桌上,白麗平要幫了端菜,兩人急擋了說不用不用;白麗平要拿碗筷,兩人也擋了不讓,倒將白麗平當了客人似的。

白麗平便有些納罕,想到葉北岸這幾日總早早地下班回來,說是幫了黃玲玲做飯,在一起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她哪裏會曉得,若是兩人真好起來,她在其中豈不成了笑柄。白麗平的臉色便不大好看,話說得少,飯也吃一點就放了碗筷,有意做給兩人看似的。兩人心裏自然明白,暗裏委屈著,麵上還須裝著糊塗,問白麗平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跟科裏的人犯口角了,說凡事想開點,怎麼也不能跟吃飯過不去,待會兒還有部好電影看,再不順心的事一看電影也就忘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更給白麗平添了心煩,她索性離開飯桌,轉身進了臥室,不一會兒,臥室裏就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兩人自是也不好再吃下去,黃玲玲進去勸慰了一會兒,沒有效果,葉北岸就又進去,問白麗平到底為什麼,若不為單位上的事也不是身體不舒服莫非是他葉北岸的過錯,若真是,他葉北岸一定接受她的任何懲罰。白麗平鬧了一會兒,也自覺沒趣,便趁機怪怨道,自然是你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