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放映了幾場,電影公司就停了些天。這本也屬正常,白麗平和黃玲玲卻有些沒著沒落的感覺,尤是到了下午,白麗平在屋裏轉來轉去的,遲遲地不肯去上班,明知沒了希望,還要拿起電話問一問葉北岸,葉北岸說了沒有,才徹底絕了念頭,懶懶地往單位走;黃玲玲沒事可做,卻也懶得往電影院裏去,小禮堂裏去了幾天,電影院裏的嘈雜於她竟有隔世之感,她寧願呆在家裏,也不想一個人闖來闖去的看什麼電影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原是隨便什麼都可以吃得香的,現在卻什麼也不入胃口,麵食吃著膩煩,米飯又須做出可口的菜來。兩人會做的幾樣,早已提不起興致,新鮮的類似酒店裏那樣的,她們又無從做起。有時,她們其中的一個便站起來,說,索性到外麵吃去。另一個便極力響應,手拉手走出來,找附近一家餐館坐下,要了飯菜,以為能吃得下去了,卻仍是覺得那飯菜不能如意,不是鹹了,就是淡了,或是色味差了些,樣樣都不若想象的一般。
吃著飯,總是要說些話的,卻不知怎麼搞的,那話是你一句我半句的,擠奶似的,全沒有了平日的汩汩流長。都曉得對方的心思,卻又都憋在心裏不說什麼,賭了氣隻字不提葉北岸,想的分明又都是葉北岸。到末了,還是白麗平忍不住,望了餐館外麵的行人,裝作漫不經心地說道,若是葉北岸經過這裏,就把飯萊打給他,咱另要一份可口的。黃玲玲便說,他可是好打的?若不可口,他寧可自己去買。白麗平說,那豈不更好,他買咱就吃唄。一旦將葉北岸提起來,兩人的話便有些收不住,飯菜也隨了話下去了許多,說到後來,白麗平忽然興奮道,葉北岸一個單身,想必是懶得自己做飯的,何不請他到家裏來吃飯,一是添些熱鬧,二也是對他請看電影的答謝,電影沒得看了,飯也跟了沒處吃了,豈不顯得咱人淡薄。黃玲玲也點頭稱是,說不去人家那裏看電影了就不再理人家,總是有些不安。二人無意中為請葉北岸的到來找到了理由,都十分地高興,將要下的飯菜吃得千幹淨淨,即刻就往家裏趕去。她們本是要打電話給葉北岸的,卻萬沒想到,葉北岸早巳等侯在她們的樓下了。
葉北岸站在朦朧的燈光下麵,臉上是一種孩童般的期待;見到她們,立刻又換了從容、俏皮的模樣,說他是吃過飯路過這裏,順便看看她們的。但他期待的神早已被她們看在眼裏,她們心裏驚喜著,麵上卻仍不慌不忙的,還同他開著玩笑,說老遠的我們以為走錯了,還當是到了影院門口呢。說怎麼今兒有空到這兒來了,是沒人聽你白話了吧。葉北岸則隻笑不答,待隨她們到了家裏,忽然變戲法似的拿出兩盤錄像帶呈在她們麵前,說怎麼樣,葉北岸還夠交吧。她們搶了錄像帶去看,上麵寫了《走向非洲》,立刻興奮道,哪裏來的?她們記起這片子葉北岸曾說過的,是他最喜歡的影星梅麗爾·斯特裏普主演,還獲過多項奧斯卡獎什麼的。她們說,你可真是近水樓台,想看什麼就有什麼。葉北岸說,也不那麼容易,這兩盤帶子是費了好多口舌才從李科長那裏借來的,李科長管所有的帶子,他才是近水樓台。白麗平說,那下回我找他借好了。葉北岸說,你雖有麵子,卻也難說,他那個人,自己不喜歡看,也不喜歡別人看,除非……白麗平說,除非什麼?葉北岸說,這話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白麗平立刻紅了臉,捶打葉北岸遭,你這壞東西,還以為是個正人君子呢。葉北岸躲閃了道,我是實話實說,你若不信就去試試。白麗平說,試試就試試,看他能把我吃了。黃玲玲插話道,即便他肯借,也要跟了來看的,到時我們可就更熱鬧了。這一說,大家都有些默然,心裏自是都不想有另外的人參加,卻又說不出拒絕人家的理由,便斷了話題,隻去忙碌錄像帶的事。機子打開,錄像帶裝好,啪地將燈關了,隻剩了前麵屏幕的一方亮光,他們伸長脖子,孩子似的期待著,漸漸的,《走向非洲》在麵前活起來,一幕一幕的畫麵,丁建華的好聽的配音,直嵌他們的心裏似的。丁建華是葉北岸說給她們的,她們便說,誰不曉得丁建華,聽你的還是聽人家的。葉北岸就住了口,隨他們安靜著,那安靜讓他們想到宗教徒的虔誠,他們想,也隻有他們三個人了,添了任何的人來,都不知會是什麼樣子。他們多少都有些激動,為眼睛裏的畫麵,也為他們三個,故事一幕幕地演下去,他們漸漸地忘記了時間,就感覺要永遠地這樣看下去了,周圍的一切都與他們沒有了聯係,他們想,多麼好啊。
後來,葉北岸就常常地來白麗平家了,晚飯也在這裏吃,吃完飯或者說話,或者拿出錄像帶來放。錄像帶由於李科長一人掌管著,葉北岸不好總借,白麗平就找他借了兩次,卻是爽快得很,說不要說白小姐張口來借,就是要他送上門去,他也求之不得。這樣,晚飯、錄像帶都有了著落,三人便幾乎每天聚會,話題隨了看過的錄像也一天天地增多著,白麗平和黃玲玲也不再問葉北岸個人的事,隻隨了他談人生,談電影,一下子超脫了似的。她們意識到超脫時就愈在言談之中與葉北岸保持著距離,卻也不失熱,就像無話不談的老同學、老朋友一般。這仿佛正是葉北岸盼望的,每回是興致勃勃地趕來,高高興興地離去,有時還買些雞啊魚啊的,交給她們去做,兩人在廚房裏忙碌,他便坐在沙上聽著音,一會兒,飯菜的香味兒從廚房裏飄過來,他聳聳鼻子,不由得一躍而起,跑到廚房直說要幫忙幫忙的。兩人先是不要他動手,看他不肯離開,就捉弄他似的交給他一個剝蒜的差事,他高高的個子拿了蒜瓣的樣子立刻讓她們感到了好笑,她們笑,他也笑,一整個廚房被香味和笑聲溢滿了,她們的心裏不由得暖融融的,似有了一家人的感覺。
這一段時間,他們的生活重心顯然都在了晚上,白麗平和葉北岸白天人在班上,心卻想著晚上的計劃,晚飯吃點什麼,那錄像帶會是怎樣的效果,哪些話題將更有趣,雖隻是在心裏想想,一天的工作卻再無心去幹,好在也沒有磨盤壓手的急活兒,便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的,由了自己隻去想晚上的事。他們想,也不知前些時怎麼過來的,真實的生活,其實剛剛開始呢。黃玲玲在三人中間,雖說話不多,卻是最積極付出也最多的一個,晚飯由三人頭天共同籌劃出來,采購和做飯就落在黃玲玲一人的身上。白麗平本是要黃玲玲白天去電影院的,黃玲玲說有晚上的電影,白天的電影還叫電影麼;白麗平擔心她白天煩悶,又很快找了份校辦工廠的工作給她,她卻仍不肯去,說過些天吧,過些天不需要做飯了再說。白麗平說,倒像過些天就散了似的。黃玲玲說,當然,沒有不散的宴席,葉北岸不會總來的,我也不會總住在這兒,趁了這些天大家有興致,我就多做一點,讓我幹別的,我還沒心思呢。白麗平不由歎口氣說,隨你吧,我何嚐沒想過散的一天,隻是不像你想了還敢說出來,我隻想這麼一天推一天的,到幾時算幾時,不提散,或許還能長遠些。兩人互相望一會兒,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望出個葉北岸來,便低下眼簾,再也不去望了。待葉北岸到來,大家仍然一起高興著,看不完的故事,說不完的話題,有看得手舞足蹈的時候,也有看得熱淚盈眶的時候;有談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也有談得動心動肺的時候;晚飯也愈來愈見出水平,一個明顯的標誌,就是廚房裏一飄出香味來大家就紛紛嚷餓,恨不能立刻吃在嘴裏。有一回,葉北岸買回來一隻烤雞,熱氣騰騰的,金黃金黃的,擺在桌上的盤子裏,香氣立時溢滿了全室。三人先是有些呆,很快就一擁而上,你撕一塊我撕一塊的,眨眼間就吃去了大半。白麗平說,我一向不愛吃烤雞的,今兒怎就覺得格外好吃。葉北岸和黃玲玲則說,平時也倒愛吃,卻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烤雞。問葉北岸從哪裏買的,葉北岸便說出了一個名字,白麗平奇怪道,那是個無名小店呢。黃玲玲說,這讓我想起小時候,小時候就是吃什麼什麼好吃,倒像又活回去了。葉北岸和白麗平也搶了說,就是就是,人生最好的時候,奠過於吃什麼什麼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