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個體書店，書店門口掛有一塊木製的方牌，上寫兩個醒目的大字：飛天。黃玲玲在“飛天”前麵怔了一會兒，自己也不曉得怔的什麼；然後就走進去，與收款台裏麵的女人對視了一下。這本是一瞬間的事，卻給黃玲玲留下了永遠的印象，她在書店裏翻看著書本，腦子裏閃現的卻是“飛天”和女人的影子，那女人像是嘴巴稍大，下巴稍尖，前額光光的，眼睛亮亮的，目光射過來時，就仿佛一抹燦爛，讓人驚喜又躲閃不及似的。後來她選了本書走向交款台，又一次與那女人的目光對視在一起，這一回，除了燦爛，似還多了幾分親切，並很快那親切就得到了證實，因為黃玲玲將錢交給女人時，女人用手擋了，說，這本書送給你了。
黃玲玲驚異地望望女人。女人又說，誰選中了我喜歡的書，我就免費送給他，我的書店一向如此。
黃玲玲選中的是一本外國愛小說，這書她其實早看過，隻是看的時候書已殘缺不全，是一位同學借給她的。當時她就想她早晚要買一本完整的看看，然後保存起來。她也不知為什麼會有這想法，她並沒有存書的習慣，對那小說也說不上有多麼喜歡，似乎就為了等今天的饋贈似的。她驚喜又有些不安地說聲謝謝，就轉身離開了書店。她想她本是要坐汽車去找她的另一個同學，汽車偏偏遲遲不到，若上了汽車，她就無法再來這書店，也不會看見這女人，也就沒有現在的這本書了。她多少有些慶幸，就這樣慶幸著看到了又一輛汽車停在了站牌下。這一回，她是十拿九穩地可以上去了，站牌下隻有兩三個人，車廂裏許多坐位都是空的。就在這時，她不由回頭望了一眼書店。於是在她的目光裏，又一次出現了那女人的影子，那女人已站在書店門外，在她回頭的時候，女人的一隻手抬起來向她搖著。她便放慢了腳步，試圖多看一會兒女人的搖手。可是女人很快就不見了，售票員也在連連催她上車，她眨眨眼睛，疑惑是自己看錯了，索性轉回身停了下來。售票員在嚷，上不上上不上，不上就走了。她也不去管，心想，我得跟她說點什麼，不說就再也說不上了。汽車終於開走了，她徹底輕鬆地又一次向書店走去。書店門口的“飛天”愈來愈醒目在她的麵前，書店裏的女人已經近在咫尺，她想，我一定得跟她說點什麼。
黃玲玲對女人說，我能幫你做點什麼？
女人說，你已經幫過我了，你錯過一趟車來我的書店，已經是幫我了。
黃玲玲望著女人，覺得女人很美，不是白麗平那樣的漂亮，還有她的聲音，可以一直深透到人的心裏。黃玲玲不由得感動著，她還是第一次為一個女人感動。
黃玲玲低下眼簾，要掩飾自己的感動似的。然後她聽到女人說，你想做點什麼？是不是想找份工作？
黃玲玲抬頭望望女人，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
女人說，你要願意，就幫我照顧照顧書店。
黃玲玲眼睛一亮，立刻高興地說，我願意。
黃玲玲再次離開了書店，她告訴女人，她須回家拿些東西，很快就會回來的。女人一直站在店門外目送著她。黃玲玲現她並沒有向她搖手，她想，方才莫非真的是自己的錯覺麼？
黃玲玲隻在家住了一夜，就又返到了城裏。她本想同父母好好說幾天話的，但父母總打斷她問一些具體又具體的事，問來問去就使她沒了說話的興趣；父母還提到了米香、田光，說他們一直在打聽黃玲玲的消息，說黃玲玲不懂得珍惜別人的關心，早晚會後悔的。黃玲玲就覺得才幾天的工夫父母卻變得遙遠、陌生了許多；父母卻又說她變了，說本指望她能長些出息沒想到變得傻怔怔的，話都不會說了。黃玲玲是在父母的責備聲中睡著的，她奇怪一向民主的父母真的管起她來又是這樣地瑣碎、乏味，她幾乎懷了一種訣別的心下定了再次離家的決心。
書店的女人叫童珍，今年四十歲，獨身。這況是童珍將黃玲玲帶到家裏安排住處時黃玲玲才曉得的，黃玲玲環顧著整潔、簡單的住所，心裏不知為什麼酸楚楚的。童珍則總是安靜、觀的樣子，先問黃玲玲願不願意跟她住在一起，若不願意就隻有在書店裏鋪張床了。黃玲玲說當然願意，隻是不知會不會幹擾她的丈夫、孩子。童珍便笑了，說她從來沒有過丈夫孩子。黃玲玲再問，童珍就不肯說了，但臉上也沒有半點的憂傷。童珍的家離書店很近，步行十分鍾就到了，童珍說一切都很方便，隻是她每星期要進一次書還要去教堂做兩次禮拜，這些時候書店就得關門，黃玲玲這一來可幫了她的大忙呢。她說其實她早想物色個女孩的，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也算跟黃玲玲有緣，一眼就讓她有了自己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