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來到心理實驗樓的一間辦公室。周教授四十歲左右,清清瘦瘦。樂其萱向他介紹了孟小吟,問:“她整夜失眠,是不是抑鬱症?”
周教授對小吟說:“你的眼神機敏而防範,對外界的反應還滿強烈的,沒有完全陷入自我的沼澤。”
小吟不動聲色。
周教授說:“這不是醫院,沒有什麼腦循環、電神經治療儀。而且我半小時以後有課,簡單問你幾個問題,咱們速戰速決。”說著,衝其萱打了個“回避”手勢。
樂其萱悄悄地退出去,把門關嚴。
周教授問小吟:“你恨自己麼?”
“恨。”小吟斬釘截鐵。
“因為你的理智和欲望在打架。你想著東,卻往西走,你總是背叛自己。”
“你不用裝出很了解我的樣子,像個算命的。”
“比如今天,你根本不想來見我,但你怕樂其萱會難堪。你不擅拒絕,過於在乎別人的感受。”
小吟沉默了,的確如此。
周教授繼續說:“你本想跟我頂嘴,給我下馬威,又覺得不禮貌,所以口下留情。你連陌生人都不忍心傷害,更別提親戚朋友了。於是你傷害自己,最後發現還是不可避免地傷害了別人,所以更恨自己。”
本想,但是。小吟突然發現,這兩個詞充斥著她的生活,讓她變得畏首畏尾。高考那年,她本想報考電影學院編導係,但是與父親的期望不符,就乖乖地上了A大。本科畢業以後她想去西藏支教,但全家都認為她應該讀研究生。她曾經想去劇院工作,但母親認為她更適合出版社。她討厭相親,但不好意思拒絕介紹人的好意。她愛上了蘇枕,但她不想傷害陸塵宇。她決定嫁給塵宇,但她無法抗拒與蘇枕會麵……
3
秦伊諾屏住呼吸,望著題板上的三個字:同心圓。她已進入“天音杯”決賽的最後環節,三分鍾即興講話。這本是她的強項,可她抽到了一個極為奇怪的題目。
伊諾腦中迅速搜尋與之相關的信息,圓心相同而半徑不同的圓,這個數學定義沒什麼可以發揮的地方。貌似國外有個同心圓理論,大約是講城市規劃的,她也說不清楚。時間一秒一秒地溜走,她毫無靈感,腦子越亂,心就越慌。從五歲開始主持節目到現在,她頭一回怯場。
賽場死一般沉靜。主持人麵露同情地提示:“秦伊諾,你有半分鍾的考慮時間,紅燈亮時視同放棄。”十個評委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她。
伊諾的小腹一陣緊縮,手腳開始微微發抖。巨大的攝像機對準她的臉,衛星電視和網絡電視實況直播,千家萬戶盯著她的特寫鏡頭。她感覺有些眩暈,隨時都有昏倒的可能。難道她將輸在最後關頭,死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為了圓夢,她付出了無數的艱辛與努力,抓住一切時機提升自己,遭受著職場中的明爭暗鬥,還差點失去蘇枕。孤注一擲地走到今天,她沒有理由退縮。
可在大眾眼裏,她是誰?是曇花一現的新人,不堪一擊的花瓶,還是殺人犯倒黴的姐姐?她知道大家關注的焦點,跟她的主持夢想無關。那麼,不如說出自己真實的痛楚,滿足大眾的窺探欲。
短短的半分鍾,伊諾的一生好像都過完了。紅燈亮起的前一秒,她舉起了話筒:“我12歲那年,弟弟出生了。我把他久久抱在懷裏,手臂酸麻也不肯撒手。他安然恬靜地睡著,宛如小小的天使。我們就像兩個同心圓,他是大圓裏麵的那個小圓圈,完完全全被我嗬護。上山摘果,下河摸魚,捉迷藏,逛集市,我陪他度過了歡樂的童年,便獨自千裏迢迢到北京求學,到現在依然記得他哭著追趕火車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