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天,我市工業最大的希望,盛世集成電路有限公司在投產17天以後,突然停產了。這個重大的消息並沒有見報,但早已從上千名重新下崗的工人們口中傳遍了全城。然後,人們發現已無法正常從銀行中提錢了,這使得銀行門口排起了長隊,形勢混亂,不得不出動了許多警察以維持秩序。這些可怕的消息像瘟疫一樣四處傳播,讓人們聞風色變,心驚膽寒。於是還有許多流言飛舞在我們城市的上空,如同這汙濁的空氣,關於四年前我們曾經陷入過的困境許多人還記憶猶新,自然而然,各種奇特的聯想使這座城市披上了層灰色的外衣。有人度過了好幾個不眠夜,也有人幹脆離開此地另謀生計。
今夜的星空神秘而美麗,雖然被渾濁的空氣所汙染,但卻像披上了一層婚紗,保留著幾顆亙古不變的恒星。星空下的城市像是一片初生的水泥森林,不知該說是陰森可怖,還是宏偉壯麗。在幾十棟落成或未落成的大廈環繞中,最後一片荒地孤獨地躺在那兒,如同古老森林環抱中的曠野。吳名與退役球員錢鋒正坐在荒地中央聽著一陣陣不知來自何方的風在高處打著呼哨。吳名幹活的地方已於一周前停業了,而錢鋒的報紙今天一張都沒賣出,因為人們已不再相信報紙了。他們一無所有,就像這荒涼的地方,靜靜等待終點的到來。
然後,他們各自做了一個夢。
唐玄宗天寶十四年,本城是一座繁榮昌盛的大城,方圓十二裏,人口十餘萬。商賈南來北往,車馬川流不息,東到扶桑,西至大食,南往爪哇,北抵羅刹,儼然是一派盛唐氣象。而本城居民最大的愛好是蹴鞠,也就是古代的足球。
如果要寫一本世界足球史的話,應從中國的戰國時代寫起。而到了漢朝,蹴鞠已與現代足球很相似了。《漢書》記載,漢高祖劉邦就是個鐵杆球迷,他在皇宮裏造了巨大的球場,稱為“鞠城”,有圍牆,看台,球門稱為“鞠室”。至於世界上最早的足球技術書,則是漢初的《蹴鞠新書》,而最早的有關裁判的著述則是東漢李尤的《鞠城銘》。三國時代一代梟雄曹操也曾熱忱地投身於足球運動。到了唐朝,出現了充氣的皮球,外殼由八片皮革縫製,內用動物的胞充氣。過去西方人認為充氣球起源於11世紀的英國,其實至少在7世紀就有了。而掛網的球門也是於唐朝首創的。甚至還出現了女子足球,稱為“白打”。宋朝足球依然流行,《水滸》裏的高俅就是靠踢球而獲得了精於此道的宋徽宗的賞識而榮升為國防部長的。到明清時代,足球才開始走下坡路,直到今天,中國足球淪落至此。以上介紹,全屬曆史事實,皆有典可查。所以,大唐天寶年間,本城對足球的癡迷也就無足為奇了。
令全體市民自豪的是,我們有一支強大的足球隊,成立於貞觀年間,打遍海內無敵手。在天寶元年,我們又傾盡全城之力,建造了一座當時世界上最大的球場,看台宏偉高大,可容十萬人,場內鋪滿了從西域的沙漠中運來的優質細沙。它的名字叫“天寶大球場”,是我們共同的驕傲。明天,又一場重要的足球比賽要進行,對手是來勢洶洶的新羅隊。新羅也就是現在韓國,新羅人當時被認為是剛剛開化的野蠻人,許多新羅人在中國的大戶人家裏做奴仆。
蹴鞠在一百年前才傳到那裏,但新羅人憑著一股不要命的勁頭,居然還踢得像那麼回事。由於我們大唐的皇帝愛好的是馬球,足球則屬民間愛好,所以那時還沒有國家隊,也得不到官方的支持,當然,本城例外。所以,新羅隊在收拾了同為野蠻人的日本之後,就到大唐來撒野了。他們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橫掃了中國。許多城市的足球隊居然像患了“恐韓症”似的被打得一敗塗地。明天,是新羅隊中國之行的最後一站,他們狂妄地放出了要三比零拿下我們的大話,一時激起了本市全體市民的義憤。於是,明天的比賽萬眾矚目,人們忘記了生活的幸福和煩惱,一頭紮到了偉大的蹴鞠運動當中。毫無疑問,明天的比賽應該載入史冊,我們深信,勝利屬於戰無不勝的大唐。
繁華的“小朱雀大街”模仿長安大名鼎鼎的“朱雀大街”而建成,沿街大到商廈賓館,小到肉攤排檔,超市、酒店、飯莊、夜總會、各類專賣店,國營,私營,中外合資多種所有製形式共同發展。路麵寬敞整潔,可並排通行四輛大馬車。兩邊人行道上行人如織,爭相購物,兩邊商店生意興隆,一律八折優惠,一聲吆喝“大出血”,引來無數英雄競折腰。而最搶眼的則是蹴鞠專賣店,各類名牌充氣皮球上有本城各球星的簽名,還有手工繪製在名貴宣紙上的球隊全家福,各種蹴鞠書籍,運動衫,蹴鞠鞋,雖然價格不菲,一律五兩銀子以上起賣,仍然隨時都可能被搶購一空。而人們的街談巷議更是三句話不離足球,大有地無分東西南北,人無分男女老幼,老少爺們齊上陣,不破新羅不罷休的氣概。至於賭場裏,明天的比賽成了唯一的賭注,有人傾家蕩產以期一搏,有人賣兒賣女破釜沉舟。
突然,大街上的人流分成了兩半,人們驚恐地朝四周躲避。原來是蹴鞠隊的主力前鋒唐仁來了,因為所有的人都說這位過去炙手可熱的城市英雄沾上了普天下最大的晦氣。我們這位以往平均每場進3.8球的天才射手,在最近的二十八場比賽裏場場主力出場卻一球未進,保持著鴨蛋的記錄。有人認為他已江郎才盡,也有人說他聲色犬馬,自斷前程,更有人斷言唐仁是中了邪,千萬不可靠近他,否則必定遭傳染。於是,無人敢接近他,人們像躲避瘟神一樣躲避他,更有許多人強烈呼籲把唐仁請到替補席上,不然明日的比賽凶多吉少。現在唐仁孤獨地走著,四周圍觀了很多人,但都保持著一段距離。回想過去,隻要他在公共場所露麵,就會有大批少男少女的追星族包圍著他,求他簽名,大到六十歲、小到十六歲的女人向他拋來飛吻。他的頭像被印在了許多商家的廣告上,他的回憶錄也以手抄本的形式出版了三次。而如今,已恍如隔世。
明天是他的三十歲生日。十年前,當他還是一個本城驛站的小驛卒的時候,有個神秘的道士路過了此地,唐仁容忍了道士在驛站的屋簷下過夜。道士以預測唐仁的未來作為報答,他告訴唐仁,這個年輕的驛卒,將在今後的十年內大展鴻圖,享盡人生的名與利,然後在三十歲生日之前,遭受一次前所未有的可怕厄運,他的厄運將在三十歲生日那天消除,然而他的生命,也將在這一天結束。唐仁從未相信過道士的話,但命運的軌跡卻難以逆轉地向預言靠攏,他成為蹴鞠運動員純屬偶然,在他的球員生涯中始終受到好運的眷顧,他進了許多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球。他的好運持續了十年之久,直到半年前才被飛來的厄運所打斷,開始的幾場他還不以為然,以為隻是換換球運而已。但後來當他聽到全場觀眾齊聲呼喚讓他下場的時候,唐仁終於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神秘道士,難道自己的命運真的在他的股掌之中。
我們簡直無法相信,大唐天寶年間的星空純淨得像一塊深藍色的水晶。純得沒有一絲雲,沒有一絲煙塵和雜質,隻有滿天星鬥在閃耀,似乎能讓人類窺透一切宇宙的秘密。
突然,一顆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形容它的美的流星在瞬間掠過了神秘的星空。“流星是一種預言。”唐仁憂傷地說。
“快許個願吧,麵對流星許的心願一定會實現的。”
星空依舊神秘莫測。
比賽在當地時間下午三點準時開球。在賽前三個時辰,大球場周圍便已人山人海,黃牛黨、票販子已經把球票爆炒到了十兩銀子一張,相當於當時的白領階層半年的工資。球場外的小商小販們在兜售各種球迷用品,趁機狠狠地賺了一筆。至開球前,天寶大球場已是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十萬人的看台座無虛席。當時尚未發明麥克風,由主席台上數十位嗓音特別洪亮的大漢報出場隊員名單。每報大唐隊的一人便引來一陣巨大的歡騰,還好,唐仁並未首發上場,讓大家定下了心來,而每報到對方球員的名字則引來了陣陣噓聲。
時間快到了,但主席台上還缺一位,那就是本城的最高長官刺史大人,以往的比賽前,總由他來進行領導發言。我們這位刺史,來頭不小,據說是楊貴妃她哥楊國忠的小舅子的拜把兄弟的丈母娘的表外甥,而今早,他留下了一張條,說是他家鄉的老婆死了,急急忙忙趕回去奔喪了。於是,今天領導發言就免了。
經過扔銅錢,決定由新羅隊先開球。於是隨著主裁判的一聲長哨,比賽開始了。在唐朝,假球黑哨這檔子事偶爾也會發生,所以為了公平起見,特別請來了一位第三國的裁判,是位天竺人,黑得像塊木炭,但卻是有名的六親不認,剛正不阿,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開場僅幾分鍾,新羅隊便組織了一次極有威脅的快攻,皮球三傳兩倒,竟輕而易舉地突破了我們的防線,在小禁區邊上一腳淩空抽射,如出膛的炮彈直奔球門的左下死角而去。“完了!”正當大家悲歎之際,咱們的守門員一個魚躍撲球,居然把球給撲出了底線。我們的這位國門,身高九尺有餘,腰卻細得像麻稈,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似的。
現在,新羅隊發角球,在空中掠過了一個精彩的弧線直送到前鋒的頭頂,又是個獅子甩頭,砰的一聲重重地砸在了球門橫梁上。滿場一片嘩然,大家異口同聲地大罵我隊的中後衛臭球。這位後衛與眾不同,因為他是個和尚,大光頭特別引人注目,以至於博得了“光頭球星”的雅號。“光頭球星”來自嵩山少林寺,自幼練成了少林功夫的銅頭鐵骨,闖過了大名鼎鼎的少林十八銅人巷,在禪宗達摩祖師麵壁的山洞中悟透了蹴鞠之道,下山加盟了我隊。靠著他的少林功夫,尤其是鐵頭功,任何人都別想在他麵前爭到高球。但今天他居然爭不過一個個子矮他半個頭的新羅人,簡直是不可思議。他苦思冥想,才明白原來新羅人愛吃狗肉,而和尚隻能吃素,故而爭不過他,也屬情有可緣。
但我們的教練卻坐不住了,開始向場內罵娘。這可是一反常態,不過我們這支常勝軍居然連新羅都擺不平的確對不起自己。說到教練,他是本城血統最高貴的人,他出身於皇族,若不是他不喜歡宮中流行的馬球,而癡迷於民間的足球,或許他早就被看中繼承了大唐的皇位也未可知。但他似乎對榮華富貴不在乎,拋棄了二十八個老婆和錦衣玉食,騎著一頭驢,背著一隻球,來到了本城加入了蹴鞠隊。他是本隊曆史上最好的中場組織者,服役了十二年,名震中外,十年前當今的皇上派高力士來請他回宮,他居然把鞋脫下來讓高力士舔他的腳丫。如今他執掌起了教鞭,又成了大唐蹴鞠界的風雲人物,隻不過做教練實在太難了,任何人都可以指手畫腳,其實他們根本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