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
“沒有寫落款的時間。”教書先生說,“一定是小乙請人代寫的,翠翠,你真有福氣。”
翠翠卻在哭。她奪過信紙,還看到了信背麵小乙畫的他們兩個人的圖形。她哭得更厲害了,她躲到了屋裏,把頭埋在兒子的身邊哭著,兒子驚醒了,不解地看著年輕的母親。翠翠對兒子說:“孩子,這是你爹來的信,你將來一定要識字,要能自己看懂你爹的信。”翠翠緊緊抱住了兒子。
門外,阿牛迎親的隊伍卻來了,刺耳的喇叭聲傳遍了全村。阿牛今天特別高興,一副新郎的打扮。
“翠翠。”他跨進了門。
翠翠麵帶淚痕地站在阿牛麵前,輕輕地說:“阿牛,對不起,我不能嫁給你,小乙給我來信了,他還活著,活得很好,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對不起,阿牛。”
阿牛沉默了,他的嘴唇動了幾下,卻始終沒說話,他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終於一把扯碎了新郎的衣服,然後狂奔了出去。
第二天,人們發現了阿牛上吊自殺的屍體。
小乙把這封信交給驛站以後的第二天,驛馬就把信放在公文中一起帶到了州府。那裏的驛站一看這封信的收件人是個村婦就知道是封家書,但那年月都要講點職業道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隻等下一班到南方去的郵驛,可是那時候的公文絕大部分都上京城,所以一等就是三個月,等來了一班去四川的公文,其實這所謂的公文也不過是某個將軍寫給老婆的家書罷了,雖然四川離小乙家鄉相距很遠,但總之也算是南方,就一起帶了出去。郵差騎著馬過了黃河,到了京城,又翻過了秦嶺,走上了難於上青天的蜀道,曆盡無數險山惡水,足足走了三個月,換了十多匹馬才到了成都。成都驛站在一個月後又把這封信轉到了渝州,也就是現在的重慶,在那兒上了一班郵船,走長江的水路。到了白帝城,有個被貶又被皇帝召回的詩人上了郵船,詩人氣宇軒昂地站在船頭,兩岸的猿猴不停地叫著,隻用一天工夫就穿過三峽到了江陵,於是他寫下了一首膾炙人口的詩。詩人離開了船後,船速又放慢了,又花了三個月時間過武昌的黃鶴樓,湖口的石鍾山,當塗的采石磯,潤州的金山焦山,從那裏入大運河,過了姑蘇城外的寒山寺,直到杭州的錢塘江邊。杭州驛站收下了信,可由於富春江發大水衝壞了驛路,隻能走海路,於是上了一班去廣州的郵船,在海上飄了兩月才中途下船,直奔小乙的家鄉了。總共花了一年時間,這在當時已經算是快的了。如此算來,一百八十兩銀子也不算貴。
又過了十八年,小乙和翠翠的兒子二十歲了,簡直又是一個小乙的翻版。翠翠還給兒子張羅著討了新媳婦,如今翠翠也做婆婆了。
翠翠早就賣掉了豬和雞,每天沒日沒夜地織布,然後到城裏賣錢,就是為了供兒子從小在教書先生的私塾裏念書,兒子很聰明,十歲的時候就會把小乙的信全文一字不差地念給翠翠聽了。爾後幾乎每天晚上翠翠都要兒子念一遍那封信,她百聽不厭,兒子一天不念信,她就好像生活中少了點什麼。兒子長大了,翠翠卻因超負荷的工作未老先衰了,她隻有四十歲,卻像五十歲的人,滿頭白發和皺紋,她的年輕美貌也隻能成為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