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沒有改嫁,她在等小乙,一等就是一輩子。
“翠翠,你看誰回來了?”教書先生對她說。一隊人正敲鑼打鼓地向她家走來。“是小乙,”翠翠叫了起來,“是小乙當了大官回來了。”
她興奮地迎了上去。卻不是,盡管騎在馬背上的這張臉與小乙是那麼相像,是兒子。兒子進京趕考中了狀元,衣錦還鄉了。
但翠翠卻似乎不認識兒子了,她一把抱住他,叫著小乙的名字,她從懷裏取出了多年來一直深藏著的信:“小乙,你終於回來了,這麼多年了,我好想你,看,這是你寫給我的信,我們有個兒子,還有了兒媳,很快就會有孫子的。我們的兒子很有出息,他進京趕考了,他會中狀元的。”
“娘,是我啊,我中狀元了。”兒子說。
“你是小乙,你做大官了。”
翠翠瘋了。
十八年前,小乙在驛站裏寄完了信,趕在天亮前回到了軍營。當他翻過柵欄,以為萬事大吉的時候,卻發現部隊正整裝待發,準備在天亮前偷襲敵軍。監軍在點名,正好點到小乙的名字,小乙高喊了一聲:“到!”他匆匆忙忙地跑向隊列。
“站住,你遲到了。”監軍嚴厲地說,“根據軍法第六條第三款:出發前點名有遲到者一律就地正法!來人,把他綁了。”
小乙被五花大綁起來,他想叫,他想說自己隻不過是去給媳婦寄了一封信,但他的嘴被破布塞住了。他被押到了閱兵台上,他看著下麵白色的雪地上站著黑壓壓的好幾萬人,都鴉雀無聲。
這時太陽升起了,從東方,在山巔之間,那輪火紅的東西像是個出生的嬰兒一樣升上天空。小乙想:我要是有個兒子就好了。太陽越升越高,照亮了他的臉,忽然他飛了起來,高高地飛了起來,他離地麵越來越遠,他見到地上躺著個沒有腦袋的死人,那就是他自己。鮮紅的血濺滿了雪白的地麵,像一朵冬天的梅花,特別美。拿大刀的劊子手把他的人頭高高地舉起。
小乙飛得離太陽越來越近了,他突然想到了驛站,大約現在,郵差大哥已經帶著他寫給翠翠的信出發了吧。
一路平安,我的一封家書。
寫於200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