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話音陳德戎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可這卻讓陳德戎氣得不輕,他揮手又加了幾重隔離,以保證兩人的話絕對傳不出去,“銘弟,智子卿下!你以為你隻是你父師的子徒嗎?你就真以為你的性命隻掛在了你老師手上了?”
“你自八歲起開始在禹明師伯的指點下進行實務操作,即使一開始錯漏百出以至於命運垂危,但事實證明就算這做法被包括我父師在內的幾位長輩一同反對,不光是怕你讓政事出紕漏,也是怕你因為你們禹裔那變態的法度直接罰到小命不保。也許你因為一直隻關注禹明師伯對你的想法而沒有注意過,作為五歲時被確定下來的嫡子,我們在加冠之前都是不可有性命之憂的,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陳璟銘猛地一怔,“……嫡子加冠前不可有性命之憂?”
陳德戎肯定地一點頭,但口氣卻顯得有些絮叨:“沒錯。你精通律典,一定記得‘嫡子冠前不可有私心羈絆’這條吧?這其實就是這律條的引申之一,羈絆二字,可不僅僅是指友情愛情之類,親情和其他一些能讓人牽腸掛肚的東西其實也都算在內。所以我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按照律典的要求應該要做到隻因天下事而憂樂,老師不能因私心懲罰我們而讓我們用私心為之擔憂,也不能因私心獎賞我們讓我們用私心為之欣喜。老師於我們是父師,父師應履行父和師的責任,關愛關心我們,教導指引我們,如果讓我們有任何的缺失而為自己有所希望,那麼不僅我們有違律典,作為父師者也理應同罪。”
他的這一長段話對一向以七代中律典最精通一人自居的陳璟銘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禹裔,看似是什麼都管反而在各方麵權力都有被超越的,但之所以這大雜燴一樣的裔別能成為大陳天邦的君主裔別,還是因為他們掌管著大陳天邦無數律典條文的執行,且自己以身作則,需要遵守的東西還要更多於本來規矩就比木民多很多倍的其他陳人數倍。作為禹裔裔主子徒之一,陳璟銘從小最繁重的課業就是必須要能準確背誦且時刻點出所需要的律典內容及其所在,並給出相應的最權威的解釋,俗稱成為一本活的律法詞典。
於是,今天反而被陳德戎教導了有關律條的解讀……還是與他們自己息息相關的《法·內典·嫡·無冠》裏的第一條,而且陳璟銘還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認識有所誤差……簡直就如同晴天霹靂。
原本因為這次出來在主要任務上絕不會被禹明嫌棄,哪怕背了個不合理的連坐要求也還是滿心愉快的陳璟銘先是因為沒預料到第一次就得到了兩個人的同時連坐而情緒紊亂了些,再是被陳德戎之前的第一次說教弄的精神抑鬱,現在,則是一邊如醍醐灌頂一般的清明,一邊是萬念俱灰。
也許是因為隻有陳德戎與他共處一室,陳璟銘的神色迅速地黯淡下來,再也沒了對外的從容大氣,人也站了起來,全身上下都不自覺地呈現出了穿著古式正裝禮服時才會出現的肅穆,對著還沉浸在自己話裏的陳德戎毫不猶豫地一百八十度躬身:“弟,謝過兄長提點。”
陳德戎在他彎下腰去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整個人立刻如同被火燙了一樣以坐著的姿勢狼狽跳離原位,“銘弟!”覺得不妥地又往旁邊移了移,“你這是要折煞我了!不要如此……”他不知該怎麼說,看陳璟銘一直保持著那艱難的禮儀姿態,卻又因二人地位相仿用不上對下位者常用的免禮二字,他有些發急,卻驚愕地看到了一滴淚水滴在了陳璟銘麵前的地上。
這下陳德戎是真急了,本就是七兄弟最不在意禮儀的他完全不顧形象地翻下沙發就把陳璟銘扶了起來——陳璟銘雖然是他們七個裏最小的,而且一直以來都受到最嚴苛的訓練還遭遇了冷酷無情經常無理取鬧的老師,但,他卻從有記憶起就沒有在他們麵前掉過一滴眼淚,這個無比守禮的小弟堅定的把落淚視為失禮又失儀。
好在,陳璟銘真的恪守這信條,那一滴眼淚已經是犯規了,他被陳德戎扶起後雖然就此沉默,但臉上的異狀也已經被他消除幹淨。可心裏,還是烙下了沉痛的痕跡。
真是可笑!從八歲起,陳璟銘就不知道處置了多少例違反律典的事情,也一直以絕不違反任何律令來要求自己,卻沒想到……卻是從一開始就錯了,竟然……連自己最應該遵守的一部法典的第一條都沒有做到。
怪不得老師一直以來都對他……嗬,天邦一向依法治國,陳氏一向律法嚴苛,竟然會有一個連基本律法都沒有搞清楚的未來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