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塵朝暮(十)(1 / 1)

陸珩始料不及,斷然拒絕:“而今林氏嫡係一脈隻剩你一人,我不應允!”

林玨神色決絕:“正因我身上淌著林氏一族的血液,眼下胡人來犯,大敵當前,我才更應投身軍中,守護疆土,庇佑百姓!”

自幼時便跟在他身後的小姑娘到底是長大了,成了熱血錚錚不輸爹娘的女郎。

陸珩憂心她是否能受住:“軍中紀律嚴明,恐多有拘束。”

林玨知曉他的疑慮,堅定道:“我既已做此打算,便不會荒唐無度,一切遵照安排,潛心篤行。”

陸珩仍不放心:“可……”

林玨笑著寬慰他:“放心吧,我自會收斂心性,過個三年五載,掙下軍功,絕不給你丟臉。”

“給你丟臉”這脫口而出的幾個字太過直白曖昧,林玨囁嚅著遮了過去,轉了話頭:“難得你空閑,不如去城中走走。”

陸珩欲言又止,還是點點頭,極輕地應了聲“好”。

兩人並肩而行,夜遊京城。

煙火紛紛、亂落如雨,風乍起,像吹散千樹繁花,寶馬雕車,滿路芬芳,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商販們賣力吆喝,正月十五夜最紅火的小吃當屬元宵,自井水中淘洗過的江米磨成粉做皮,裹著核桃仁糖桂花做餡,熱乎乎來上一碗,香甜軟糯。

“店家,來碗元宵。”林玨攤開掌心,看也不看,遞到陸珩麵前,朝他討要錢袋的習慣動作。

從善如流奉上,商販不禁多問句:“您二位不多來一碗?”

林玨指了指身側的人,撇嘴婉拒:“他呀,吃不慣甜膩的,這便夠了,我們分一分,吃個應景。”

了如指掌的解釋落在陸珩耳中,他眼睫顫了顫,有不易察覺的笑意滲出,又很快淡去。

商販煮好盛出:“得嘞,二位慢用。”

走走停停,沿路大半吃食都落在林玨肚子裏,過了一個巷口,兩人駐足在賣麵具的攤位前,各式各樣,林玨一眼看中貓兒形狀的,邊扣在臉上比劃邊問:“怎麼樣?是不是很熟悉?”

與她有關的,陸珩自然記得。

那時林玨被收養在宮中不過三五月,陸珩與她保持距離,無論林玨如何套近乎說好話都難討到好臉色,一日竟從外頭抓來隻年幼的貓崽帶過去,威逼利誘他收下。

誰料當下調皮的小家夥便將書案上的紙業踩滿黑乎乎的墨汁腳印,做好的功課徹底作廢,林玨見情勢不妙即刻溜走,陸珩又氣又無奈,至於罪魁禍首,到最後忍著沒送走。

少時福禍相依的趣事曆曆在目,兩人相對凝思,過了片刻,終於忍不住笑起來。

林玨歪了歪頭,張開雙臂,朗聲坦然道:“世人作別,多是美酒柳枝,那我們,不妨抱一下吧”

“阿珩,可好?”

陸珩眸心完整而固執地映著她的影子,聲音從喉嚨裏壓出來:“好。”

他話音落下,將人攬進懷裏,手掌先是懸在半空,而後緩緩落在林玨的背上,像對待珍寶般悉心庇護。

他說:“媆媆,等著我。”

林玨垂下眼眸,她想起娘親說過的“不設防”,在光影流轉間,寂寂無聲地流著淚微笑。

京中那位六藝出眾的、耀眼明媚的,從來不肯早起的懶散貴女離開在了破曉前。

沒有告別,隻留下一封書信。

阿珩,

這樣喚你,當很喜歡吧。

你曾親口說,情起於我,我當真認真想過,這點從聖人們幹癟晦澀的教誨中成就的還說得過去的小聰明終於能派上用場,輔佐你成就功業,為你分憂解愁,給予你最清明的生活,看著你締造最清明的盛世。

而這是否虛妄惘然已經不重要了,至少你曾說過,我,也曾想過。

“功崇惟誌,業廣惟勤”是天地,“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亦是天地,你我心中各自有天地,我相信你明白,也請你記得,天地之外,你是我最想留步的風景。

你說要替你看看所不能及的壯闊,邊關京城,來去雖遠,卻不及蓬萊,他日複得相見,定當把酒言歡,將山河新意說與你聽,到那時,你我再看一場魚沫吹秦橋的景致,擬一闕風月無邊的新詞。

殿下,珍重,保重。

等你來,娶我為妻。

許多話她輕輕帶過,刻意講得輕鬆,可隻讀過一遍,已不忍再看。

入春的第一場雨淅淅瀝瀝,宮闕殿宇都被蒙蒙陰沉籠罩,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陸珩立於宮牆之上,垂首俯瞰,是眾生腳踏的土地,抬首仰望,是雨絲落下的天邊,他閉上眼,無比清晰地感覺著,家國天下的重任壓在肩上,一天一地,不敢愧對。

風雨琳琅,你不在身邊,漫山歲月便與今日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