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勤政殿。
又是跪地俯拜。
陸娉和陸珩被支開。
約麼半炷香的功夫，皇帝才開口，在她被捉弄戲耍，羌國公主興致缺缺後，持了仁君姿態：“去羌國和親，你可願意？”
林玨按下嘴角的嘲諷，想了個最委婉的說辭：“陛下想要以和為貴。”
“朝臣上下都想。”皇帝居高臨下地睨著她，“不費一兵一卒，不動國庫軍需，便可換邊境安寧。何樂而不為？”
“朝臣上下都想。”林玨順著他的話道，“是啊，他們府上的親眷完好無損，動動嘴皮的事，就僥幸苟活，多輕巧啊！人心總是如此，趨利避害。”
林玨挺直背脊，直截了當問出口：“陛下，您當真覺得，他們隻是想要一個女人？不，兩個。”
皇帝愣住，他不是陷在這個問題裏難以自圓其說，而是不相信有人敢逼他直麵事實。
林玨句句緊逼，不留餘地：“他們既然如此喜歡女人，何不將城池拱手相讓去女人堆裏過活呢？”
“女人若能撫平狼子野心，又何來王權皇位之爭？”
撐著一口氣說完，已然冷汗涔涔，後背汗濕一片。林玨不是不怕，她從文明平等的社會過來，斷然無法接受自己被作為玩物送到男人身下承歡。可人非草木，縱使這一張張麵孔與自己沒有利益糾葛，她還是做不到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她也想過算了，認命吧，嫁個男人換兩國百姓無憂，多劃算啊，大不了過去後想個不牽連大梁朝廷的辦法一了百了，也值了。
她能放下自己的命，可她放不下，那個跪在她麵前甘願為她走下山巔神壇甚至不惜奪權篡位的人，那麼好那麼好的陸珩，逆天下不負她的陸珩，她心疼得也快要瘋魔了。
她不是神，她先愛心上人，才愛世人。
殿內靜得隻剩玉漏計時的響動，皇帝的臉色實在難看，額角青筋跳動，雷霆盛怒，林玨緊盯著他手裏捏著的白瓷盞，做好頃刻間被砸到的準備。
憤然良久，瓷盞墜地，卷著台階一級一級滾落，發出咚咚的悶響，襯得氣氛愈發壓抑。
皇帝似泄了氣般垂下頭，低聲呢喃道：“十年前，朕的皇妹華懿被送去和親前，也曾有人這番勸阻過朕。”
“可惜朕還是執意堅持，朕知，在臨終前，她依舊耿耿於懷，埋怨於朕。”
華懿公主，今上胞妹，於盛元十一年遠嫁北羌，次年，歿。
絕代風華，散落塵埃。
林玨冒著僭越之罪，仍是鼓起勇氣，忍不住問道：“陛下說的，可是臣女與之相像之人？”
皇帝這次沒有背過身去，有釋然，有彌補，擺了擺手：“罷了，從前辜負她的，在此圓你心願罷。”
積攢多年的悲痛在這一刹傾瀉而出，一代帝王的孤獨、遺憾連同眼角的淚光剖白給臣下子民，侍奉多年的老宮人流著淚默默跪倒，林玨不敢直視天顏，慌忙將頭伏低。
“你會原諒朕嗎？”
不知是在問宮人，還是問林玨，抑或問天。
可天子，不就是天嗎？
回答他的是日複一日的沉默，穿堂風吹過，大殿空蕩寂靜。似乎不曾有什麼離去，亦不曾有什麼來過。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林玨退出殿外，她捂著胸口，那處似乎有一團濃得化不開的沉悶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