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錦開始投身醫道的日子並不大順利，學院上下不乏對她說三道四指指點點之人，哪怕是經過她身旁也掩著口鼻生怕與她“同流合汙”。
林玨於她有再造之恩，是以她不敢過多叨擾再為林玨平添麻煩，獨自將委屈悉數忍下。
敏蘭將這些細細道來時，林玨正趴在案角勾畫扇麵。
是連片的胡楊林，金黃千裏，自成一景，墨衣將軍長身玉立，遠眺東方。甫一入眼，耳邊似乎有狂風卷著羌笛悲鳴，傲骨長存，英魂不朽。
林玨凝神落下最後一筆，定定看了半晌，垂眸道：“把人都叫來吧。”
敏蘭拿不準：“前院做功課的姑娘們呢？”
“也叫來。”
不多時，一眾門生子弟魚貫而入，序齒排班，垂首站立。
林玨起身，自主位走下，她指了指薛錦，朗聲問眾人：“諸位可知，她當日在夢香樓不惜以命相抵保全自身？”
眾人支支吾吾，不敢冒然應聲。
林玨歎了口氣：“她不過是想要討口飯，有個傍身之所。誰不想生來如珠如玉，可如同草芥給她選擇的餘地了嗎？”
“倘若今時今日站在你我身旁的當真是個以色侍人的妓子，你們難道打算一人一口唾沫斷了她的活路嗎？”
有人目目相覷，有人無聲搖頭。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罪的是發賣女兒的繼母，踐踏肉體的嫖客，而不是手無縛雞之力難以立足的女子！”
林玨如鯁在喉，她蜷起的指尖深深陷進掌心，哭腔破碎：“我知，讀書識字，並不能改變什麼，於你們亦無甚助益，然書中自有天地山河，縱你我這一生不得不困囿於後宅方寸間，我更想我們的心是自由的。”
“若遇到難挨的坎，想想書裏的乾坤，聖人的教誨，說不定，咬咬牙也便撐過去了。”
“女人如浮萍，漂泊不定的根從娘家流轉到夫家，關山難越，道阻且長，從來都是女兒們的宿命。”
林玨將湧現地淚光硬生生憋了回去，眸中隻剩下濃鬱的血絲，再開口，嗓音澀得要命，泄出抑製不住的哽咽：“可諸位，關關難過關關過，這天這地，始終都要靠你我自己撐下去。”
“同為女子，故而還請，莫要中傷她人，能托一把，便不要踩一腳。”
一語畢，周遭仿若無人之境，相看淚眼，無語凝噎，須臾，壓抑的啜泣聲衝破萬籟俱寂，此起彼伏，女兒們痛痛快快哭了出來。
謝汀走上前，掏出懷裏的帕子雙手遞給林玨，她還小，垂髫稚子，尚不懂什麼是悲憫共情，隻是不忍心看林玨難過：“夫子，擦擦眼淚吧。”
林玨摸著她的頭發，還是上次的說辭：“夫子沒有哭，是夜裏睡得不大安穩，眼睛幹澀。”
謝汀晃著腦袋想要證明她所言是否屬實，晃著晃著想到了一樁要緊事，便將夫子是否哭了拋在腦後，叩拜行禮後，認真道：“請夫子賜學生小字。”
女子十五笄而字，鍾鳴鼎食的世家看中子女，重在取字而非年歲。
林玨想了想，拉過她細嫩白胖的小手，食指在其掌心落下筆畫。
“就叫長安吧。”
歲歲年年，長久安寧。
去成為最順遂無憂的女子。
謝汀眨巴眨巴大眼睛，咧著嘴笑了：“多謝夫子，學生很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