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漸芳,夏至已至。
立夏前的那個夜晚,陸珩沒通知任何人,日夜不休趕回京中。
他徑直去了國公府,身影掩在夜色中,看著屋內燭苗濺落出來的火花在窗前搖晃成影,到了亥時,燭火徹底熄滅,她歇下了。
一雙畫眉鳥落足於木廊下,一旁掛著自己曾贈與她的珠蘭燈,月輝與燈火交織,冷暖相應。
陸珩默然守在門前,靜靜站了一宿,乘著天光乍起,又馬不停蹄返回軍營。
本該雲蒸霞蔚的破曉時分,晨曦微弱黯淡,入夏的第一場雨來得悄無聲息,拂散升騰在青山周遭的霧靄,仿佛打濕了的雲朵,萬千氣象漸次盅於朦朦濕意,春去夏猶清。
伴著雨滴敲打過枝杈和木簷的淅瀝聲轉醒,林玨心頭沒由來一緊,急促慌亂地起身,推開門扉就要邁出門去。
敏蘭匆匆過來將人攔下,見她僅著單薄的寢衣,雙足皆赤,不禁憂心道:“姑娘可是夢魘了?怎的不穿靴襪出門去?”
林玨有些恍神,沒頭沒腦地問了句:“可有人來過?”
敏蘭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看書案,扶著她去更衣,略帶責備:“再怎麼心急也不能亂了心呐,不過這些是敏月從窗下拿進來的,姑娘怎知夜裏有人來過?”
林玨不予理會,迫不及待看過去,一罐瓷壇,一方青陽墨錠,一個小巧別致盒身刻以玉蘭花的檀木匣子,還有一封信箋。皆被一襲披風包裹在內,隔開風雨。
信中寫道:
往後繪畫,可用此墨錠。陸照說你近來頻頻咳嗽,可用這壇梨花做成梨膏,潤肺止咳。天未亮雨先至,趕在雨霽前將最後一樹梨花采下,知你好潔,挑揀時不曾沾染塵埃。
今日立夏,梨花將要落盡。
媆媆,思念瘋長。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安好勿念。
紙短情長,勝過萬語千言。
前一封書信林玨還嗔怪他不言相思不解風情,內斂克製的人便直抒胸臆袒露心聲。
陸照是自幼跟在陸珩身邊的暗衛,武功高強,深不可測。經被匪徒劫掠一事,他就被陸珩安排在林玨身邊。
林玨揭開瓷蓋,層層疊疊梨花入目,純白如雪,凝脂欲滴。
青陽墨錠價值千金,有價無市,千裏難尋。
檀木匣子打開,一枚桃花簪靜靜躺在其內,手工雕刻,在一次次不厭其煩的打磨下,褪去粗糙簡陋。
林玨眼睫顫動,她驟然有種置身於漩渦中的錯覺,厚重繁冗的心緒似水浪般擠壓著她的胸口,讓她幾乎難以喘息,良久,才澀澀然道:“去備馬。”
敏蘭不解:“雨還未停。”
“快去!”林玨幾乎不管不顧,胡亂梳洗更衣便衝了出去,牽了馬匹,一挽韁繩,策馬出城,去到十裏長亭。
送別之地淒涼蕭瑟,沒有暖風拂柳,亦沒有短笛無腔心口吹。
林玨踩著野蠻瘋長的雜草,一步一步走過去,一根墨色發帶係於石柱上,在風雨中飄搖翻飛。
林玨將發帶纏在腕間,她捂著胸口,低聲呢喃:“今日立夏,梨花要落盡了。”
眼前朦朧一片,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梨花落了,可梨子要成熟了。
梨花落了,你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