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斷斷續續地做了一個夢,林玨從未想過,那些她想要知道卻害怕知道且無從知道的點滴會在夢裏出現。
她夢到了,長安城裏的那位殿下,追憶故人的三載——
第一載
於塞北草原被林玨救下的孩童大病初愈。
子瀟,是林玨為他起的名字,冠以林姓。
林玨說,秋風過鴻雁,遊子在瀟湘。林家嫡係一脈除過她已後繼無人,就留下這個孩子,百年之後為林氏供奉一把香火。
世事無常,沒等到百年,幾個月後,她就去了。
子瀟很是瘦弱,也很膽小,成日像個小尾巴一般跟在陸珩身後。素來不喜與旁人親近的陸珩也不惱,教他禮儀,授他課業,指導功課,衣食住行,無一不仔細過問,妥帖安排。
世人若是心裏苦極,或是想要忘記什麼,大多會避開與之相關的一切。
可陸珩帶著子瀟,他親眼見著孩童一日日長大。每看一眼,便會想到那個人。思念無處遁逃,亦從未想過忘卻。不曾說出口的情意如同古木的根,日複一日,隻管深深紮下。
後院又多了不少小貓,大多是陸珩從外麵帶來的。這段時日鮮少外出,每到同一時辰,他都會親自來喂。吃食公平地分給每隻貓,剩下的就是坐在小貓堆裏已經長高些許的子瀟的零嘴。
一大一小一群胖雪球,除了啃咬嚼食和子瀟對小貓說悄悄話的聲音外,很多時候都是一片寂靜。
常常一坐就是到傍晚,昏黃的餘暉瀉下,遠遠望去,分明是極其年輕優雅的背影,卻生出落寞蒼涼之感。
有一種人,就連等待,都是清醒的。
一絲幻想和僥幸都不曾有,無比清醒的,知故人不歸,等一不歸人。
蒲州桑落酒,曆史久遠,香醑之色,清白若滌漿焉。別調氛氳,不與它同。蘭熏麝越,自成馨逸。
偶經此地,長街之上,酒坊遍布。一位婦人熱情地招呼道:“郎君,進來吃口酒吧,暖暖身子好趕路哇!”
陸珩聞聲駐足,視線轉向擺在坊外的酒壇上,那個人,一向貪杯,不知是否嚐過桑落酒……
婦人見攬來這麼一位穿著舉止無比講究的客人,笑眯了眼睛:“郎君快請進來坐,小店還有爽口的下酒菜……”
陸珩回過神,留下銀錢,頷首婉拒道:“叨擾了。”
“這……”婦人看了眼銀錢,大概未遇見過此類情形,不禁追出兩步路,“郎君酒還未拿,且先留步,您要幾壇……”
陸珩走出一段路,還聽那婦人喊道:“郎君再來,小店不收您銀錢!”
他想,是該再往臥房添幾壇長安清酒了,若林玨嚐過覺得這桑落酒更合心意,那長安,長安還有何讓她留戀的呢?
瀟瀟秋風起,是誰在低吟淺唱:不知桑落酒,今歲誰與傾。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攜一鬥,遠送瀟湘故人。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無奈別離情。
書房內。
一方蒲團,一張木案。兩盞燭台,一個人。一端正襟危坐,另一端,空無一人。
陸珩總是平靜神色,或執筆,或執書卷,偶爾拂在泛黃書卷上的手指凝滯一瞬,閉目,耳邊響起那人的呼喚:“陸珩,阿珩,世子,夫君!”
有關林玨的東西再多也無新添,日子一天天過去,伴著那些零碎又清晰的記憶,陸珩似乎看上去,已足夠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