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宮牆內的風骨(1 / 2)

徐嬤嬤跟敏蘭敏月放心不下,守在院子裏,陸狄跪在階下,負荊請罪。

日頭將出不出的時候,房門打開,林玨走了出來。

一頭黑發烏壓壓地垂散,更襯得臉頰清瘦,麵上沒有一絲血色。

沒有發髻,任誰也看不出她已嫁做人婦。

是啊,才成婚不過小半年,她還這樣年輕,他們還這樣年輕。

她整個人陷在陸珩的墨染色鬥篷裏,鬥篷寬大,幾乎將她從頭到腳裹挾,還垂落曳地幾尺。

她吃力地邁開步子,幾乎是一下一下挪動著向前,身體與精神的負重使如履平地轉為艱難跋涉,然她渾然不覺。

隻是站定,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陸狄:“是死士置陸珩於死地,對嗎?”

陸狄沉痛地點頭。

林玨也點點頭,緊接著又問:“是三皇子的人,對嗎?”

陸狄猛地抬頭,顧不及驚詫林玨從何察覺,滔天的恨揉碎在唇齒間:“是。”

林玨又點了點頭,攏在袖中的手伸出,是一袋裝滿銀錢的沉甸甸的荷包,她遞出去:“拿去犒賞此行舍身護主的侍衛們的家眷。”

太陽升起,四散開來的光層層疊疊蔓延開,適才的雲彩變成眼下的朝霞。

萬物瞬息而變。

世子妃有令,不準縞素,不準發喪,不準立衣冠塚。

她要噩耗隻是所有人錯亂記憶裏的一場夢。

這夜,成為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過往與明朝。

消息不脛而走,傳到行宮,湛王當即昏死過去,周娉騎乘快馬回城,直奔湛王府。

她趕到的時候,林玨正在擦拭著一件天藍紫斑小盞,神色專注。

鈞窯,入窯一色,出窯萬彩。要等待這樣一件上品,需要耐得住無數次不遂人願的失望。

林玨自認沒有這樣好的性情,而陸珩對這種事卻有著極大的耐心。

隻要她喜歡,他就可以等待。

林玨頭也不抬,平靜得似乎這隻是尋常的會麵,手指拂過一排精巧瓷罐,問得認真:“想吃什麼茶?明前茶如何?”

周娉麵色凝重,她不敢泄露悲傷的情緒,張了張嘴,不知從何說起,隻得憂心道:“媆媆你,可好?”

林玨笑她草木皆兵,嗔怪著反駁:“我吃穿住用哪一樣不是頂好?你瞧著我可受半分委屈?”

她嘴上說著俏皮話,手下沸水注入茶盞,過滿則溢。

饒是周娉眼疾手快攔下,濺起的熱流還是潑在林玨虎口處,眨眼間燙出紅腫,周娉托住她的手腕,大聲喚人快送藥膏來。

“別這樣媆媆,”她眼眶泛紅,發顫的聲音裏帶上了哀求:“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

林玨緩緩垂下頭,周身散發著衰竭如遲暮老人的氣息,沉靜良久,她也同樣乞求:“阿絳,別用這樣的話來安慰我。”

所謂一言一傷,最受不住的並非惡語,而是真話。

真實的盡管你不願意相信的話,會隱匿成無數暗箭,在午夜夢回最不設防最脆弱的時候向你拉滿弓,使你遍體鱗傷。

林玨做到了一切照舊,白日紮在書院傳道受業,夜裏悶在房中溫書備課,三餐不誤,風雨無阻。

這道屏障仿佛隻為她而設,支撐著她一往無前,不回頭。

又好像隻越過了她一人,讓她固執地活在夢裏,活成了丈夫的模樣。

克己複禮,清冷淡漠。

隻有進過臥房的人知道,書案下擺著的,是一壇壇長安清酒,那位越來越合格的世子妃,夜夜要借此入眠,在酒意編織的夢裏,見想見的人。

敏月變得敏銳許多,她同敏蘭不安地咬耳朵:“總覺得姑娘現在像一個人。”

她還是更喜歡喚林玨姑娘。

像誰呢?

她們湊在一起也沒想出結果,最後還是長安點破。

謝汀捧著臉告訴林玨:“夫子近日越來越像師丈了。”

嬤嬤驚慌失措去堵她的口:“姑娘怎能妄議師長?”

林玨不以為意地擺手,饒有興致:“何以見得?”

孩童的結論從來不會毫無依據,謝汀立刻道:“師丈不愛笑,神情很專注。”她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指著窗外的桃樹:“就是那裏,我見過師丈在樹下等著夫子,常常一看就是好久。”

“就是那裏啊……”林玨怔怔地重複著,卻始終沒有看向那棵樹。

隻是有一滴溫熱的淚猝不及防砸了下來,兩滴,三滴……越來越多……